第4章 第 4 章

沈提灯被他挟着往后退,也不知对方为何迟迟不放箭,或许他还是顾念着自己?形势从糟糕中透出一丝优势来,她张开双手护着谢朝恩,谢朝恩身体僵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闪身跃出宫墙,正在这时,无数支羽箭朝他射去!

商驻衡眯眼打量沈提灯,忽然侧头和身侧的贺将军说了什么,沈提灯就见商驻衡朝她这边走来,两人此时面孔相距很近,沈提灯能感觉到他热乎乎的呼吸,听到他声音的每一处起伏,看到宽额之上凝出一滴晶莹的汗水,闻到那一双素手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幽香,甚至当沈提灯转头之时,还会有几丝发缕轻轻划过,令他的皮肤表面有丝丝痒痒的快感,但他似乎很平静:“跟上来。”

沈提灯也顾不得其它,回头望了眼贺泱,只见他已经领禁军去追谢朝恩了。

隋朝是一个重文轻武的朝代,上层社会对于来自西北的灰扑扑的军人一般都采取歧视和排斥的态度,但对于贺泱却例外。他们把官场和应酬交际的大门都向他开放了,供他在这里自由驰骋。贺泱有显赫的家世,他的父亲贺仲武是当代名将,多年担任西北边防军统帅这个要职,他的几个兄长也都已成为有名的将领。贺泱有长期从军的经历和作战的实践经验,不仅以胆略过人著称,而且还以仪度潇洒,谈吐风雅闻名,虽则如此,死在他刀下的人不计其数。

贺泱仅仅三年就从一个普通的环卫官升到像他的年龄很少有过的侍卫亲军马军司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这样高的官衔。他受到官家赏识,成为亲信侍从人员,并且在实际上掌握了本司的大权。

沈提灯有些担心,谢朝恩能否在这样功名赫赫的将领手中逃脱。商驻衡领着她入了紫宸殿,在宫人的侍奉下换了那件寝袍,改成碧青锦袍,尽显出七分风流三分淡雅,他的举动让沈提灯脸有些潮热,虽然当初不是没有看过,但或许是由于身份的转变,她是再也不能直视他了,沈提灯侧过脸,只盯着角落里的瑞青铜鼎宫炉。宫炉里飘出的薄雾模糊了他的脸,也模糊了他们之间那道如天壑般的界限,可她心里清楚,她不能越界。

“入宫了你怎么不来找朕?”

他漆黑的眸子,三分坚定,亦有三分告诫。片刻后,沈提灯心头的侥幸心思尽数散了,只留下心底的微微酸涩:“奴婢何德何能求见陛下。”

他听到后冷哼一声:“入京才不过月余,就将自己的爪牙磨平了?你今日包庇刺客,换作别人,脑袋现在就落地,不会还有命在这里跟朕呛声,朕虽不杀你,可你活罪难逃,自今日起到紫宸殿侍奉。”

沈提灯心中没有半分喜悦,这看似恩宠的旨意,何尝不是危机四伏,可她能拒吗?他是天子,她刚才还犯了死罪,关于侍奉二字,又有不同的意思,他只是怜悯她,还是在憎恶她?

……

内廷也还在沉酣的睡梦中,到处寂静得没一点儿声音,值殿的小内监看见沈提灯被带进来了,用着猫儿般柔软的动作,轻轻打起珠帘,让沈提灯进去。沈提灯已经换上宫女应该有的装束,捧着茶盏,一切都恍如梦似的,沈提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气,从兽炉中缓缓喷出,弥漫在整个殿堂中,透过一道氤氲的屏风,沈提灯这才看清了偌大华丽的紫宸殿,除了商驻衡外,只有两名与她同样打扮的宫女还远地伺侯在御案之侧,因此紫宸殿现在是显得如此空阔。

紫宸殿前的琉璃灯据说是用玛瑙和紫石英捣成粉屑,煮成糊状,再加上香料反复捏合而成,用金银珠玉制成的流苏坠穗挂在琉璃灯的四个角,这会儿已投下一片融融池池的灯光,给紫宸殿罩上了一层银色和金黄色的光彩,衬着眼前之人的眉目越发妖冶。他真的是明在乡野陪伴她的那个人吗?四角皆有火盆,殿内是绝对称得上温暖如春的,邺京在北边,白日尚是暑热,一到夜晚便气温骤降,沈提灯端的茶杯上隐隐有白色热气,升腾化散开。

他蹙眉道:“哭了做什么?”

沈提灯看向他的明黄龙袍,眼中泛酸:“我…奴婢想阿母。”他惺松的眼中隐有些不快:“朕允你将她接进来。”

“她住不惯,我也是。”沈提灯几乎是立刻驳了他的意思。“慢慢便惯了,这里有什么不好。”

他继续批阅奏折,不再抬眼看她。沈提灯知道他的傲慢,他对她好,但是又想改变她,宫人说她是迄今为止惟一能近身伺候的女子,叫她把握机会兴许可以飞上枝头。但她当初也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帝才救他的,她不贪图他的一切,她所图的不过是之前自力更生的那种踏实感。

沈提灯目光随意地扫过一册册书卷,脑中却依然是方才的对话,她只觉得无望,忽然贺泱披着甲胄便回来了,他肃道:“陛下,臣追出去后在皇城下发现一具尸体,依着身形辨认,似乎是与刺杀陛下的那名刺客无异……”语气之间,似乎还有所保留。沈提灯心下一紧,但又转念一想,以谢朝恩的身手,绝不可能死在皇城下,还不待她再作细想,贺泱却道:“却是具女尸。”

商驻衡想也不想便斥道:“蠢材!那刺客虽遮掩了面容,可身形力量完全是个男子,追查不到,说明此人必有同伙,马上封禁皇城,挨家挨户去搜,特别是医馆,凡是治箭伤药材的,都要接受盘查,怎么抓贼还要朕教你不成?”

商驻衡扔了台上的砚台,洒了贺泱满脸墨汁,贺泱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本能地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告饶道:“臣愚蠢,还请陛下息怒,只是臣仍要禀报此事,经人辨认此女尸乃是林甫仪丞相之女林婉儿,林甫仪一来到现场便指控是女婿周言鹤杀害林婉儿,现下正闹到殿外要求陛下做主。”

南薰门时天色已晚,夹道点燃的灯烛,犹如两条火龙,穿过朱雀门、州桥,直达宣德门大内。贺泱的话没有夸张,京城的老百姓都从家里赶出来了,伫立御道之侧,尤其是南薰门内的十多万百姓,他们议论纷纷,现下都在讨论这桩惊天大案,索性留在街道上过夜,心里热乎乎的,再也顾不得冬夜的彻骨寒冷。他们多少次被谣传和偶然的打开城门所欺骗,接着是一片惊天动地的山呼声、爆竹声。有的人不顾一切,为了要看清楚,有的人挤不上去,而妇女老幼一般都被挤在圈子外面。

林甫仪是众所周知的奸臣,但不知为何永邺帝却始终留着他的命,似乎还要保他在丞相之位上终身地坐下去,如今他唯一的女儿死了,众人心里畅快。周言鹤当初做过一段时间乐阳长公主的男宠,后来在宫中任散员都指挥使,这在马军司已是相当体面的中上级军官。林婉儿是京城中有名的闺秀,后来在一次春游中遇上周言鹤,听说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并无介蒂,所以在林甫仪指出周言鹤逞凶时,大考数人都是不相信的,都认为是林甫仪对周言鹤的不满。周言鹤矢口否认,认为此女被野狗咬得面目全非,虽身形相似,但绝不是林婉儿。

商驻衡正要传召林甫仪,只见珠帘外几百步的殿阶前林甫仪已拔剑露刀,奔上殿来,掀帘而入,事后才知他是用大斧劈开左掖门,赶散守门、守殿的窗卫和内侍们径奔紫宸殿而来,碍于他的身份,场中竟也无人阻拦。按照旧制,非得明旨,执刃上殿就是犯了惊动圣驾、图谋不轨的大逆之罪,依律要灭族。林甫仪一身青袍,他的脸色清瘦略带苍白,双眉黑而挺,微微斜飞,眉下一双大而充满沧桑的眼睛,困惑深藏睫底。沈提灯看着与人们口中的那个奸臣竟是完全也不搭边。

“臣哭着给佛祖磕头,额头角都磕破了。我就是想问问,臣一辈子诚心烧香,每日诵经祝祈,兢兢业业与人为善,为何还要承受这样的劫难?难道真是前世不修,今世报应?宝卷上都说了,莫急莫怨,来世会有福报。可咱们并不记得前世什么样,等到了后世,自然也不会记得今世怎么过的。所以一个人活在世上,只有眼下这辈子才该珍视,对不对?臣只有阿婉这一个女儿,如今遭人杀害,还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老臣磕了很久的头,也想了很久。佛祖没给我答案,它给不了,它就是一尊泥胎,过去几十年里我笃信的那些事,都崩了!陛下能给臣一个答案么?”

他说的诚恳,沈提灯甚至对他也有了同情,这位身形佝偻且如朽木一般的人,正是风烛残年,此时面临丧女之痛,无论身处何等高位,怕也承受不住。当天深夜,宰相林甫仪、都指挥使周言鹤都均在都堂待命,商驻衡自己留在殿内治事,他派内监把林府的一干人等召入内殿,有所垂询。

沈提灯在殿外侍奉,乐阳长公主也匆匆赶来,生怕有人将此事牵扯到自己身上,毕竟周言鹤与她也是特殊关系,商驻衡要用此事扳倒她也不是不可行。乐阳长公主生母裕太妃虽不为先帝所喜,却善于弄权,势倾后宫及朝野,煊赫了十多年,她的族亲兄弟都已富有金山,或贵为宰执,她不能半路被扳倒,前有武皇,她又为何不能为?林婉儿的事她多少也知道些,这位外表光鲜的名门贵女,背后午的却是龌龊事,与其遭人猜测,不如自己釜底抽薪。

她走进紫宸殿,甚至不经由通禀,可见平日在宫里的嚣张程度,沈提灯垂头侧身让开,乐阳长公主径直而入。

楼外的杏树丝毫没有抽芽茁青的消息。隔开一层半透明的明角窗格,窗外的夜晚仍是彻骨的寒冷。皎皎素月挂在纤尘不染的澄澈的太空中,不是人们的意匠所能结构的一层薄薄的霜华结满在窗格上,一开始是雾气,等到夜气十分浓烈的时候,才慢慢凝固起来,凝固成为一朵朵透明晶莹的冰花、成为明角窗外最新颖别致的装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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