猖尧这辈子风风火火,矜纠收缭,不怕天不怕地,从没哭过。
就算从娘胎肚子里出来,哭的也不是他,而是被他一个小拳头打成乌青眼圈的青丘老国君。
同那“故人”的纠葛,开局就是这么一个拳头。
当时,那老国君被突然这么“袭击”了一下,只愣愣的捂着眼圈,回过神就开始对着小猖尧嘿嘿笑了起来。
莫名其妙这么笑一通,倒是把老魔君都笑的心里发毛起来,还以为这老国君要和自己的小魔头结下梁子。
谁晓得,那青丘老国君看着这小魔头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甚配自家那只无法无天的小红狐狸。
当夜,被一拳头打开了心扉的老国君提着酒,灌醉了老魔君,用刀划拉了醉的稀里糊涂的老魔君的手指,合着自己的血,下了合婚贴。
老魔君一醒来,打量着自己的伤口,再看着塞到自己怀里的合婚贴,只能揣着合婚贴在回去的路上思索着自己怎么同结发的魔后交代刚出生的小崽子讨到了媳妇。
也就是如此,猖尧和那只小红狐狸因为这一拳头有了一段缘分。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猖尧又横又愣,又不要命的,按理该什么都不怕,偏偏就怵那只小红狐狸。
“——你怕她?”
听着灰袍道姑这么问道自己,猖尧不由咽了咽唾沫,看向那“故人”。
可怖烈狱中,只有那顶宝盖轿子未被方才烈火所伤。轿身散着红光,护罩着轿中人,千万鬼差挥着刀枪剑戟似要破了这结界,却只能看着红光之中方才同画皮鬼骂架的侍女对着它们做鬼脸。
就算是白古这初来乍到的,都能看得出这轿中人此番能在黄泉留有如此自保之力——绝非善类。
绝非善类这四个字,倒是很符合猖尧对这故人的印象。
“问你呢——你是不是怕她?”
听到白古这么追问自己,猖尧心中仍像小时那般胆怵,嘴巴却死硬的否认。
【怕?本座在这世上就没有怕的人!】
嘴上硬的很,但这心里正盘算了起来。
——这小红狐狸比起自己,更加风风火火,更加矜纠收缭,更加不怕天不怕地。若是被她晓得自己还活着,怕是不亲手把自己捏碎成灰尘才怪。
——如何能不怕?绝不能让这小狐狸察觉本座的踪迹……首先,得逃出黄泉,然后再寻机会恢复本座的真身……等等!墟白这混账要干嘛!
察觉灰袍道姑跨步就要过去,猖尧连忙呼出声:【要干什么!】
“既然是故人,自然是要过去叙叙旧的。”
【别!】
道姑停住步子,抬手摸了摸花瓣,轻声道:“若你不想见故人,我也不逼你。”
猖尧略松了口气,只听“墟白”说道:“只要你于我一个生路。”
猖尧一愣:【……何为生路?】
只见灰袍道姑,微动拂尘,抬头望向漆黑子夜,似乎要透过这层黑暗看见些什么。
她蹙眉正色道:“你刚不是说了么——佛陀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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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佛陀的故事,很多人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是西方的佛陀,因犯戒被贬至此处。
至于犯的是什么戒,已经没人知道了。
关于他的传说,最令人着迷的是他可滴血成花,服下能起死回生,肉眼凡胎也能生出佛彩,凡人名唤此花为曼朱华。而在地藏贬至此处后,日日血泣,让黄泉生出了一大片的曼朱华的花海。
为这曼朱华花海,黄泉甚至繁华了起来,不知是何人在此开了鬼市,若鬼市一开,便是连连数月不散。可妖市的规矩并不明了,时常有流血事件,因此过去年岁间多少人为此传说来到黄泉寻找曼朱华,死伤无数。可即使如此,黑市中仍会有曼朱华流通。
直到百年前一个修仙人来到黄泉,大闹鬼市,甚至惹恼了贬为罪人的地藏佛陀。那一次,鬼市吞噬了所有的生灵,十年不开。而如今的鬼市只得一年一次开启。
白古默默的摸了摸额头的汗——墟白啊墟白,你当真狂妄的可以啊,结下的梁子可真的不少……
【本座当年被你诓来,本来没什么兴趣,不过你倒是很感兴趣,说是来瞧瞧鬼和尚是个什么模样,若是个讨人喜欢的,帮他从这里捞出去也未可知。】
听到这儿,白古不由呢喃道:“捞出去?”
【对。捞出去。】
白古觉得这话有些糊涂,但还是继续听他说道。
【当日本座喝醉了,只晓得你往那深处去了。】
“何处?”
花枝微微颤抖,直指向那无间烈狱外漆黑一片的远处。
【鬼市的最深处,说是散着那鬼和尚的魂,日日诵经,日日忏悔。】
白古自动隔绝那些可怖的烈狱场景,眺望了下,有些乍舌:”你的意思是让我穿过这片地狱,然后朝着那黑的让我睁眼瞎的深处走过去?”
【自然,跨地狱,猎百鬼,破鬼界,那个鬼佛陀自己就……】
“不去。”
【……啊?】
白古重复:“我不去。”
猖尧嘲讽:【怎么?你不敢?】
“不敢。”白古斩钉截铁的说道,随后转身抬步,“算了,还是去找你的故人吧。你那故人一看就厉害的很,把你献给她,我生路应该也是有了。”
猖尧惊得差点就要跳起:【墟白!你个混账羔子!你以为把本座交给她,你就能抱上人家大腿嘛!】
白古踮着脚张望起来,眼见有圈圈厉鬼正在围攻那顶结界中的骄子——仍旧散着红光,并无半分要被冲破的迹象。
白古一指:“瞧瞧人家这本事,干嘛不抱大腿?靠你,我怕是一根骨头都留不下来。”
说着,白古抬脚就要冲那边奔去。
【好!好!好!】
猖尧三声好,让白古的脚步越来越慢。
猖尧咬牙,恨恨说道:【你不愿跨地狱猎百鬼,那本座还真有个法子!】
——看吧,这猖尧属乌贼的,不死捏一把,墨汁都吐不出来。
白古掂量了下十里酒:“先说说。”
【这法子,便是鬼市入凡人。】
“凡人?”白古皱起眉,“现在到哪里找凡人?这不是脱裤子放屁……”
白古一顿,悟了过来,指着自己:“你这意思,是让我吐了阿尧的那一半妖丹,重新有了人气儿,引得这鬼市的妖魔鬼怪把我扒皮抽筋,吮血剔骨,然后才把那个佛陀引出来?”
猖尧现在也摸清楚如今“墟白”的底线了——只要触及她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她那是直接否决,眼见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黑,立马开了口。
【你看看现下的鬼市,就算你吐出妖丹恢复人气儿,那些妖魔鬼怪也吃不了你。何况还有本座护着你。你怕什么?】
眼瞧灰袍道姑正在扫视着周边境况,并没有直截了当的反驳,猖尧继续说道:【还记得那引渡的老不死说的话吗?】
白古转念想到那黄泉老翁说的话——黄泉路,无生人。这话儿可不是假的。生人血肉一入黄泉,里面的东西嗅着生味儿就寻上来了。
里面的东西……
【本座曾听闻,那鬼和尚不升西天,不入佛门,到这黄泉地界成了个不死不灭的‘东西’,乃是当年入世渡劫时犯了戒律。】
和尚堕落,应该是犯了八斋戒,按照惯例,要么犯杀生,要么犯淫邪,才会落得这么惨的下场吧?
白古估摸了下:“他杀生了?”
猖尧似乎在组织语言,沉默了下,才道:【本座百年前,就曾问过你……一个人为救人,在饥荒之时甘愿牺牲自己,却在被分食时后悔堕魔,以致并不无辜的人们惨死——这在佛家,真的算犯戒吗?】
原来如此。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故事——地藏佛陀入世渡劫为人,遭遇饥荒,愿效仿佛祖割肉喂鹰,让饥饿的人们留得一线生机。但是他终究重新为人,有了七情六欲的人性,在被人们分食之时动了求生之私念,要么是逃了,要么是动手反抗……结果就是这个他犯了佛家的戒律,渡不了人,更渡不了己,以致成为如今的“黄泉地藏”。
白古一愣后,突又问道:“当年的墟白怎么答你的?”
猖尧似乎念起往事,被逗笑一般。
【本座不方才都和你说了吗?当年的你,提剑就往黄泉鬼市深处走,说要瞧瞧鬼和尚是个什么模样,若是个讨人喜欢的,帮他从这里捞出去也未可知。】
若是个讨人喜欢的……
白古听着,突然也是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她瞧着周遭仍是冥府十八层地狱般的境况,将怀中的十里酒一揭盖子猛地灌了好几口,辣的呲牙咧嘴,也辣的天灵盖都一激灵。
【好酒!】
没等白古有啥反应,就听猖尧一声大喝:【果然还得是十里酒!】
听见这一声叫好,白古在心里盘算了起来——看来随着这魔尊猖尧根生在自己脑袋上,他似乎也在恢复。搞不好哪天,就会被他完全寄生。先过了这关,后面再想办法把他挖出来。
白古心里生了这个念头,面上被十里酒辣的满眼泪花花,瞪眼看着这抱了好久的十里酒,不舍的再猛灌了一口。
一闭眼,猛地一砸!
酒坛炸裂。
白古捡起一块碎片,捏在手里,泪眼婆娑的瘪嘴:“放血可以,提前说好,有没特定位置?”
没等猖尧回话,白古涩涩的补充道:“别和我说啥……心头血啥的啊!那我可真就不干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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