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淤青是看不见的太阳

他轻手轻脚地用钥匙打开门,客厅里静悄悄的,爷爷通常起得早,但这个点可能去晨练或者买菜了。周藤阳松了口气,他实在没精力再应付一场争吵。

他溜回自己那个杂乱无章、弥漫着烟味和脏衣服味道的小房间,反锁上门,连衣服都懒得脱,直接把自己摔进了那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里。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却有点睡不着。闭上眼睛,网吧的喧嚣、游戏的光影、爷爷的叹息、还有昨天那场冰冷的雨……交织在一起。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双湿漉漉的、带着惊慌和些许感激的眼睛上。

谷雨。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枕头里。

“真他妈见了鬼了……”

与此同时,清水镇第三中学,高二(一)班。

早读课的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清晨校园的相对宁静。教室里很快坐满了人,琅琅的读书声汇聚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谷雨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语文课本,嘴唇微微翕动,跟着大家一起背诵《滕王阁序》,但她的心思却并不完全在“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壮美景色上。

她的目光偶尔会装作不经意地瞟向窗外,或者望向教室门口。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书包侧袋里的那把黑伞,像一个沉默的承诺,也像一块小小的烙铁,提醒着她必须完成的“任务”。

早读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了。

谷雨深吸了一口气,从书包侧袋里拿出那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黑伞,握在手里,冰凉的伞骨硌着她的掌心。她站起身,在同学们或明或暗的目光中,低着头快步走出了一班教室。

五班在走廊的另一头。越是靠近,空气似乎就越发嘈杂。和一班那种连课间都带着些许压抑的安静不同,五班门口有几个男生正靠着栏杆打闹,声音响亮,带着肆无忌惮的张扬。

谷雨的出现,像一滴水落进了滚油里,瞬间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个男生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好奇。谷雨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身形瘦弱,低着头,与五班门口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

“哟,这谁啊?一班的尖子生怎么跑我们这儿来了?”一个高个子、剃着板寸的男生吹了声口哨,语气轻佻。

谷雨攥紧了手里的伞,指甲掐进了掌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我……我找一下周藤阳。”

“找阳哥?”板寸男愣了一下,随即和旁边的人交换了一个暧昧又戏谑的眼神,“阳哥魅力可以啊,连一班的乖乖女都吸引来了?”

旁边一个矮胖的男生凑过来,嘿嘿笑着:“小学霸,找我们阳哥什么事儿啊?该不会是……送情书吧?”他说着,作势就要去抢谷雨手里的东西。

谷雨吓得往后一缩,紧紧把伞抱在胸前,脸瞬间涨红了,声音更小了:“不是……是还东西。”

“还东西?”板寸男更感兴趣了,“阳哥借你什么了?说说看嘛!”

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起哄声让谷雨无所适从,她像一只被围困的小兽,眼圈微微发红,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鼓起勇气又重复了一遍:“请问……周藤阳在吗?”

“不在不在!”板寸男不耐烦地挥挥手,“阳哥通宵去了,这会儿估计在哪儿补觉呢。你东西给我,我帮你转交……”说着又伸手。

就在这时,五班教室后门晃晃悠悠走出来一个人。这人个子也很高,穿着皱巴巴的校服,嘴角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有点凶,是周藤阳另一个比较熟的哥们儿,叫李闯。

他显然是被门口的动静吵到了,皱着眉,语气很冲:“吵什么吵?大早上的让不让人清净了?”

板寸男一看是他,立马收敛了些,指着谷雨说:“闯哥,这妞儿找阳哥,说是还东西。”

李闯的目光落在谷雨身上,上下扫了一眼,看到她紧紧抱在怀里的黑伞,又看到她苍白脸上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着板寸男和那几个起哄的人骂道:“别人找阳哥就找了呗,瞅你们那点出息,围着个小姑娘叽叽歪歪的,有意思吗?滚蛋滚蛋!”

他在这群人里显然有点威信,板寸男和矮胖男生悻悻地撇撇嘴,散开了些,但眼神还在谷雨身上瞟。

李闯这才看向谷雨,语气依旧算不上友善,但至少没了刚才那些人的轻浮:“阳哥没来。东西给我就行。”

谷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把伞递了过去,声音细若蚊蚋:“谢谢……还有,请帮我说声谢谢。”

李闯接过伞,随意地拎在手里,也没多问,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谷雨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五班门口那片让她窒息的区域。

身后似乎还传来隐约的哄笑和议论,但她已经顾不上了,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李闯看着女孩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这把看起来崭新的黑伞,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

他记得昨天周藤阳好像是买了把新伞,然后……淋着雨回来的?

“有点意思。”他嘀咕了一句,拎着伞晃回了吵嚷的教室。

而此刻,躺在自家床上辗转反侧的周藤阳,对学校里发生的这一切还一无所知。他只是在各种纷乱的思绪里,疲惫又烦躁地试图入睡,却总也挥不去那个带着雨汽的、清瘦身影。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下午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响彻清水镇第三中学的校园。天空依旧阴沉,但雨总算歇了口气,只是湿气更重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高二(1)班的体育课,是每周难得的、可以短暂离开教室的放风时间。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这是释放青春荷尔蒙的机会。

男生们冲向篮球场、足球场,女生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打羽毛球,有的干脆坐在操场边的双杠或看台上聊天,分享着MP3的耳机,或者传阅着最新的《流星花园》漫画书,空气中弥漫着廉价洗发水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夹杂着少女们清脆的笑声。

谷雨默默地走在人群边缘。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团体。她的世界是封闭的,被书本和沉重的家务填满,没有多余的空间和精力去发展同龄人之间那种轻松愉快的友谊。

而且,她身上的旧校服、她总是匆匆独行的身影,以及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郁,都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绝在外。

她并不在意这种孤立。她早已习惯。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需要这种安静。

她走到操场最角落、靠近围墙的一棵老槐树下,这里光线昏暗,平时很少有人来。她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坐下,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纸上密密麻麻、字迹工整地写满了英语单词、物理公式和古诗词默写。这是她的宝贝,利用所有碎片时间总结的知识点,是她通往大学、逃离清水镇的船票。

周围的热闹与她无关,她低下头,指尖轻轻划过纸上的字迹,嘴唇无声地翕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阳光?她不敢奢求,她只渴望一个没有殴打、没有咒骂、可以安心读书的未来。

就在这时,学校后墙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和几声压低的咒骂。

“靠!这墙头青苔真滑,老子差点摔了!”

“阳哥,小声点,别被‘地中海’(指抓纪律的教导主任,因其发型得名)逮着了。”

两个身影利落地翻过墙头,跳进了校园。正是周藤阳和王浩楠。

周藤阳嘴里叼着半截快要燃尽的烟,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只穿着里面的黑色T恤,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脸色不太好,通宵的疲惫让他看起来更加不耐烦。

王浩楠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槐树下的谷雨,用手肘碰了碰周藤阳,压低声音,带着点猥琐的笑意:“阳哥,快看那边!一班的那个,就早上说的那个!叫……叫什么来着?哦对,谷雨!就那个总是一个人、看起来特乖的学霸。”

周藤阳正低头拍着裤腿上的灰土和青苔,闻言没什么兴趣地掀了掀眼皮,顺着王浩楠指的方向瞥了一眼。

老槐树下,少女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脖颈纤细脆弱,侧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格外白皙。

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植物,与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这种破败的背景里。

周藤阳认出来了,就是昨天花店门口那个女生。

“啧,有什么好看的。”周藤阳收回目光,语气淡漠,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他对这种“好学生”向来没什么好感,觉得她们不是装模作样就是无趣呆板。

王浩楠却来了劲,啧啧两声:“你看她那小模样,真挺白的,就是太瘦了,风一吹就能倒似的。不过别说,这种乖乖女,别有一番味道哈……”他话语里的轻佻意味不言而喻。

周藤阳皱了皱眉,对王浩楠这种议论女生的方式有些本能的反感,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不耐烦地催促:“少废话,赶紧走,渴死了,去买水。”

就在这时,操场那边飞过来一个篮球,力度不小,划着弧线,不偏不倚,正好砸向槐树下的谷雨!

谷雨正专注于手中的知识点,听到风声下意识地抬头,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护住头部和脸。篮球“砰”地一声闷响,砸在她抬起的小臂上。

冲击力让她身体晃了一下,手里的纸也飘落在地。

疼!手臂上昨天被伞骨抽打的淤青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另一只手捂住了被砸中的地方。

不远处,几个在打篮球的男生看到球砸中了人,却并没有立刻跑过来道歉,反而站在原地,嘻嘻哈哈地指着这边:

“喂!那边的!把球扔过来啊!”

“快点!没看见我们等着呢吗?”

“是不是砸傻了?哈哈!”

他们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只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粗鲁。在这种小镇中学,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尤其是对谷雨这种看起来就好欺负的“透明人”。

谷雨咬紧了嘴唇。疼痛和这种被无视、被嘲弄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眼眶有些发酸,但她强行忍住了。

不能哭,哭了只会更被嘲笑。她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承受无端的恶意,无论是来自家庭还是学校。

她忍着痛,弯腰想去捡起那张飘落的、写满知识点的纸。但在她动作的同时,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轻轻把校服宽松的袖口往上撸了一点,想看看被砸中的手臂怎么样了。

她担心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就是这么一个小动作,露出了她小臂上一小片皮肤。

不远处,正准备离开的周藤阳和王浩楠,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虽然距离不算太近,但两人眼神都不差。他们清楚地看到,谷雨那截纤细白皙的小臂上,赫然交错着几道明显的淤青!颜色深浅不一,有些是暗紫色的旧伤,有些是鲜红色的新痕,甚至还有一道看起来像是被什么条状物抽打留下的红肿印记!在少女过分白皙的皮肤上,这些伤痕显得格外刺目惊心。

王浩楠倒吸一口凉气,夸张地低叫一声:“我靠!阳哥你看见没?那胳膊上……那么多伤?!”

周藤阳的脚步顿住了。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骤然凝住,像被钉在了谷雨的手臂上。那些淤青,和他昨天在游戏里看到的血腥画面完全不同,那是真实地、残忍地烙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的痕迹。

联想到昨天她站在雨里那副惊慌无助的样子,以及此刻她默默承受砸伤和嘲弄的隐忍……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快的猜测在他心中升起。

他原本就因为熬夜而烦躁的心情,此刻更添了一把无名火。不是因为同情,或许更多是一种被这种直白的、丑陋的暴力痕迹所触动的本能不适。

谷雨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可能暴露了什么,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把袖子拉了下来,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臂。

她的头垂得更低,耳根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那是窘迫、羞耻和紧张混合的反应。

她迅速捡起地上的纸,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

然后,在那些男生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她默默地走到滚落在一旁的篮球边,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说话,只是用脚轻轻把球踢向了那几个男生的方向。动作有些僵硬,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球慢悠悠地滚了过去。

“谢了啊!”一个男生敷衍地喊了一声,抱起球,转身又投入了他们的游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谷雨站在原地,低着头,拍了拍膝盖上沾到的草屑和灰尘。她能感觉到有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来自围墙那边。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那种带着审视和……或许是别的什么她看不懂的情绪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她紧紧攥着那张写满知识点的纸,像逃离什么似的,转身快步走向操场另一端的公共水池方向,瘦弱的肩膀微微瑟缩着,很快消失在稀疏的人影中。

王浩楠看着谷雨消失的方向,脸上的轻佻早已被惊疑取代,他凑近周藤阳,压低声音:“阳哥,这……她身上那伤……怎么回事?看着不像是不小心磕碰的啊……”

周藤阳没说话,只是盯着谷雨离开的方向,眉头锁得更紧。

他想起昨天塞给她伞时,她那双带着惊慌和些许迷茫的眼睛,想起她小声嘟囔的那个他没听清的词……“太阳”?真是讽刺。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上,却没有立刻点燃。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涌动,不是怜悯,他周藤阳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那刺目的淤青和少女隐忍麻木的神情,像一根细小的刺,扎进了他惯常冷漠的心防。

“关你屁事。”最终,他只是冷冷地回了王浩楠一句,语气比平时更冲,“走了,买水。”

他率先迈开步子,朝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但脚步似乎比刚才沉重了几分。

那个叫谷雨的女生,和她手臂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像一幅定格画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个看似沉闷无波的小镇,和他原本以为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好学生”的世界,似乎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王浩楠被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上,嘴里还在小声嘀咕:“我就是说说嘛……看着怪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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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小树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