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交错世界的回响

周藤阳依旧靠着墙,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复杂地看向还僵在巷口的谷雨。

他没想到会是她。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帮他解围。报警?他周藤阳打架,什么时候需要靠警察来脱身了?真是……丢人。

但看着谷雨那煞白的小脸和惊魂未定的样子,到嘴边的嘲讽又咽了回去。

谷雨看着满地狼藉和挂彩的几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低着头快步走了过去。

她从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淡绿色的小塑料管,递到周藤阳面前。

“给……这个,治跌打损伤的,效果还行。”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始终不敢抬头看周藤阳的眼睛。

这管药油是她之前攒钱买的,自己挨打后偷偷用过几次,今天鬼使神差地带在了身上。

周藤阳愣住了,看着那管廉价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药油,又看看谷雨低垂的、睫毛不停颤动的侧脸,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打架受伤是家常便饭,从来都是硬扛过去,或者随便弄点红花油搓搓,还没人这么……正经地给他递过药。

王浩楠在旁边龇牙咧嘴地起哄:“哟!阳哥!可以啊!还有美女送药!”

周藤阳回头瞪了他一眼:“闭嘴!想挨揍直说!”王浩楠立刻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了。

周藤阳转回头,看着谷雨还固执地举着药油的手,那手腕细得他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断。他心里那点因为“报警”而生的别扭,被一种更奇怪的情绪取代了。

他粗鲁地一把抓过药油,冰凉的塑料管身还带着女孩手心的些许温度。

“多事。”他别开脸,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似乎没那么冲了,“赶紧回家去,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谷雨像是完成了任务,立刻收回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书,低声说了句“你们……也快点走吧”,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小巷,消失在暮色里。

周藤阳看着那仓惶逃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管廉价的药油,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管身。

药油的味道隐隐透出来,有点刺鼻,却奇异地压下了嘴角伤口的血腥味。

“阳哥,这药……给我也抹点呗?疼死我了……”王浩楠凑过来哀嚎。

周藤阳把药油揣进裤兜,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滚蛋!自己买去!走了,还得去诊所看看耗子,他胳膊好像不对劲。”

他招呼着还能动的同伴,扶起那个叫“耗子”的、胳膊明显不自然的男生,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朝巷子外走去。

周藤阳把手插进兜里,紧紧攥着那管药油。巷子外的夕阳余晖晃得他有点睁不开眼。

他想起谷雨刚才吓白了脸却还是递过药的样子,又想起她手臂上那些淤青和脸上的巴掌印。

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好学生”,似乎并不像表面那么怯懦。她心里,好像也藏着一种倔强的、甚至有点傻气的勇气。

而那种勇气,和他这种靠拳头逞凶斗狠的“勇敢”,似乎不太一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感觉,像这暮色一样,悄然笼罩了他。

他烦躁地甩甩头,试图把这奇怪的感觉甩掉,但裤兜里那管小小的药油,却像有了温度,烙得他皮肤有些发烫。

谷雨一路跑回家,心脏还在狂跳。

推开家门,意料之中的酒气和沉闷扑面而来。谷刚强已经喝上了,看到她回来,只是浑浊地瞥了一眼,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发难。

谷雨松了口气,快步钻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淘米的时候,她看着哗哗流淌的清水,眼前却浮现出周藤阳靠着墙、嘴角渗血却眼神凶狠的样子,还有他接过药油时,那别别扭扭的表情。

她竟然……把那么珍贵的药油给了他。而且,她居然有勇气对着那群混混喊“报警”。

这不像她。一点也不像。

可是,做完这些,心里除了后怕,似乎还有一丝极轻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释然。

她摇了摇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专注地切着手里干瘪的青菜。

她的世界,依旧是阴雨连绵。那一缕名为“藤阳”的光,危险、矛盾,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但至少今天,在那条昏暗的巷子里,她好像……也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日子在闷热和蝉鸣中滑向六月。

清水镇的雨季似乎暂时告一段落,取而代之的是灼人的阳光和潮湿的空气,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让人无端烦躁。

高考的倒计时像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重点班的气氛更是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谷雨把自己埋进了更深的题海里。那天巷子里发生的事情,像一场短暂而惊心动魄的梦,被她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不敢触碰。

她偶尔会在校园里远远看到周藤阳,他脸上的伤似乎好得很快,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身边总围着王浩楠那几个人。

他们的目光再也没有交汇过,仿佛巷子里的那次交集,只是两个平行世界一次意外的、微不足道的碰撞,之后便各自回归轨道。

只是,夜深人静时,谷雨摸着口袋里那本几乎被翻烂的英语语法书,偶尔会想起那管递出去的药油。

他……用了吗?应该……有用吧?这种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用力甩开。那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

周藤阳也确实没把那管廉价的药油太当回事。随手扔在了房间乱糟糟的抽屉里,和一堆杂物混在一起。

打架挂彩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那点小伤,没几天就自己结痂脱落了。

只是有时候抽烟或者发呆时,眼前会莫名闪过巷口那张吓得煞白却故作镇定的小脸,还有那句带着破音的“我报警了”。

他会烦躁地“啧”一声,觉得这女的真是又麻烦又……有点说不出的蠢。明明自己一身伤,还敢往那种事里凑。

六月初,高二年级迎来了最后一次月考。考场按上次成绩排名分配,谷雨毫无意外地在第一考场,而周藤阳的名字,则稳稳挂在最后一个考场的名单上。

考试进行到第二天下午的数学。天气异常闷热,老旧的电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的噪音,非但没能带来凉意,反而搅得人心浮气躁。

谷雨专注地演算着最后一道大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是她的强项,她必须拿到近乎满分。

突然,隔壁教室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夹杂着桌椅拖动的刺耳声响和监考老师严厉的呵斥。

“周藤阳!你干什么!这是考场!”

整个第一考场的学生都被惊动了,纷纷抬头,好奇地望向门口方向。谷雨的心也莫名一跳,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无意义的痕迹。

喧哗声并没有停止,反而变成了激烈的争吵。隐约能听到周藤阳沙哑而暴躁的声音:“……凭什么说老子作弊?证据呢?!”

“你手里攥着什么?!拿出来!”这是另一个陌生的、似乎是巡考老师的声音。

“捡的!不行啊?!”

接着是更激烈的推搡和叫骂声,似乎动了手。

考场里的学生开始窃窃私语,监考老师不得不大声维持秩序:“安静!都专心考试!”

谷雨低下头,试图重新集中精神看题目,但那些公式和数字仿佛都变成了乱码。

她听到周藤阳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愤怒和惯有的桀骜,但在一片指责声中显得势单力薄。

最后一个考场……作弊……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几分钟后,外面的骚动渐渐平息,似乎是被强行带离了。考场恢复了表面的安静,但那种紧绷的气氛却久久不散。

谷雨强迫自己做完剩下的题目,检查了一遍,提前交了卷。

走出考场时,她看到几个老师面色严肃地朝着教务处方向走去,隐约听到“情节严重”、“必须严肃处理”之类的话。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绕到了教学楼后面,靠近教务处窗户的那条小路。

果然,教务处门口围了一些看热闹的学生,指指点点。谷雨躲在拐角处,看到周藤阳背对着外面,站在教务处里。

他对面是脸色铁青的教导主任和几个巡考老师。王浩楠几个人也在外面,急得抓耳挠腮,却不敢进去。

“周藤阳!人赃并获你还狡辩!纸条上的公式就是你这场考试的内容!不是作弊是什么?!”教导主任的声音隔着窗户传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说了,那是老子捡的!谁他妈知道是谁扔地上的!”周藤阳的声音又冲又硬,但谷雨却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捡的?那么巧?就在你脚底下?还正好是数学公式?”另一个老师讽刺道。

“爱信不信!”周藤阳梗着脖子。

“你什么态度!屡教不改!这次月考成绩作废!等着记过处分吧!把你家长叫来!”

“没家长!”周藤阳吼了回去,声音里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我爷爷心脏不好,你们别去烦他!要处分随便!”

谷雨的心紧紧揪着。她看到周藤阳的背影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那句“没家长!”像一头受伤小兽的咆哮,带着绝望的嘶哑,撞在她心上。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副惯有的、用凶狠伪装起来的倔强,但眼底深处或许藏着不易察觉的狼狈。

她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不该窥探别人的难堪。可脚步像被钉住,无法挪动。

她想起那把在雨夜里给予她短暂庇护的黑伞,想起巷子深处他别别扭扭接过药油的手指,甚至想起他挑衅她父亲时,那双看似嚣张实则或许只是想打断些什么的眼睛。

这个众人眼中的“校霸”,似乎并不全然是传说中那么不堪。

就在这时,教务处的门被猛地推开,数学教研组的组长,也是这次月考的巡考之一,李老师走了出来,脸色同样不好看。

他一眼看到了站在拐角处的谷雨,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朝她招了招手,语气缓和了些:“谷雨?你来得正好。上次市里数学竞赛的备用加试题卷子,我办公室桌上那份,你去帮我拿过来。有几个数据要核对一下。”

谷雨猛地回过神,像被从一场沉浸的梦境中唤醒。

她慌乱地低下头,小声应了句:“……好的,李老师。” 她不敢再看教务处里面,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快步从教务处门口走过,眼角的余光瞥见周藤阳依旧背对着门口,肩膀的线条僵硬。

王浩楠几人看到她,投来诧异的目光,但谷雨全都无视了。她只想尽快完成老师的吩咐,然后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走到李老师办公室,找到那份所谓的“加试题卷子”,谷雨才意识到,这或许只是李老师支开她的一个借口。哪里需要核对什么数据,又偏偏是这个时候叫她。

她拿着卷子,犹豫着是否要立刻送回去。最终,她还是磨蹭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教务处附近。里面的争吵似乎暂时平息了,但气氛依旧凝重。

她看到教导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后写着什么,而周藤阳则被要求站在墙角,面壁思过。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嘴角紧抿,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服”两个字。

谷雨悄悄把卷子放在李老师办公室外间的桌子上,然后像逃离一般,快步离开了教学楼。

下午剩下的时间,谷雨都有些心神不宁。书本上的字迹仿佛都在晃动,变成周藤阳那双桀骜又带着一丝狼狈的眼睛。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是他的事情,与她无关。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放学铃声响起,谷雨收拾好书包,像往常一样,准备第一个离开教室。然而,她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就听到一阵喧哗。

周藤阳和王浩楠几人正从教务处那边走出来。周藤阳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嘴角的淤青比下午更明显了些。

王浩楠在旁边愤愤不平地说着:“阳哥,他们就是故意搞你!那纸条肯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个屁!”周藤阳啐了一口,眼神狠厉地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吓得那些人立刻移开视线,“老子认栽!但别让老子知道是谁阴的我!”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正低头快步走过的谷雨,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又冷漠地移开,仿佛她只是空气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尘埃。

谷雨的心跳漏了一拍,加快脚步,混入放学的人流。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锐利又冰冷的视线,如芒在背。

她听到王浩楠压低声音,带着点猥琐的笑意问:“阳哥,刚才在教务处外面,好像看见一班的那个谷雨了?她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干嘛?该不会是来看你笑话的吧?”

谷雨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关你屁事。”周藤阳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带着十足的戾气,“她爱看就看,老子还怕人看?”

后面的话,谷雨听不清了,她已经走出了校门。夏日的夕阳带着最后的余热,炙烤着大地,但她却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看笑话?她怎么会是去看笑话?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呢?像上次一样,递上一管廉价的药油吗?那只会显得更加可笑和不合时宜。

她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成绩的鸿沟,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

他是泥潭里打滚、无所顾忌的野草,而她是在悬崖边缘、拼命想要抓住一根藤蔓的困兽。

偶尔的交集,不过是命运无意的碰撞,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月考风波后,周藤阳被处以严重警告处分,数学成绩作零分处理。这件事在沉闷的校园里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但很快就被期末临近的紧张气氛所淹没。

对于高二生来说,这不过是学渣生涯中又一次寻常的“战绩”,对于谷雨这样的优等生而言,更是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只是,谷雨发现,自己在校园里遇到周藤阳的次数,似乎变得更少了。

即使偶尔远远看到,他也总是被一群人簇拥着,或者独自一人行色匆匆,眉眼间的戾气仿佛比以前更重。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她回家的那条小巷附近,那把黑伞,也仿佛从未存在过。

日子依旧在题海和家与学校两点一线间流逝。

父亲的酗酒和暴躁变本加厉,因为厂里效益不好,他面临下岗的威胁,将更多的怒火发泄在谷雨身上。

谷雨更加沉默,将所有情绪都压抑在心底,只在深夜阁楼的灯光下,从书本里汲取微薄的养分和希望。

期末考试的考场,依旧按照名次排列。谷雨坐在窗明几净的第一考场,周藤阳的名字,依旧稳稳地落在最后一个考场的名单末尾。

考试那天,天气异常闷热,像是憋着一场巨大的雷雨。谷雨专注地答着题,窗外的知了声嘶力竭地鸣叫着。

突然,隔壁最后一个考场的方向,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比上次月考时更加激烈。不只是争吵,还有桌椅翻倒的巨响和女生的尖叫声!

“打起来了!”

“周藤阳跟监考老师动手了!”

整个第一考场再次被惊动,连监考老师都忍不住走到门口张望。谷雨握着笔的手一紧,指尖冰凉。

她又听到了周藤阳那熟悉又陌生的、暴怒到极致的吼声,还有王浩楠等人劝架和叫骂的声音。

这一次,似乎比上次严重得多。

谷雨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到有老师急匆匆地跑过去,听到教导主任雷霆般的怒吼。

这场考试,注定无法平静了。

当谷雨终于答完所有题目,交卷走出考场时,看到的是教务处门口一片狼藉。破碎的花盆,歪倒的告示牌,还有几个面色惊恐、显然是目击了全过程的低年级学生。

她听到周围的议论纷纷。

“我的天,周藤阳疯了吧?直接把巡考老师的眼镜都打飞了!”

“听说是因为老师说他‘有娘生没娘教’,他就炸了……”

“这下完了,开除都是轻的……”

谷雨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教务处紧闭的门,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训斥声。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投射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潮湿的四月下午,花店门口,那个浑身湿透、眉眼桀骜的少年,把一把黑伞塞进她手里时,不耐烦说出的那个名字。

藤阳。

缠绕的藤蔓,和太阳。

可清水镇的夏天,只有无尽的闷热和即将到来的暴雨。那一缕曾经偶然照进她阴霾世界的光,似乎终于要被他自己,也被这沉闷的现实,彻底吞噬了。

谷雨低下头,抱紧了怀里的书本,转身汇入放学的人流。她的路,依旧只有向前,不能回头。而那个名叫周藤阳的少年,他的路,又将通往何方?

或许,从此以后,就真的只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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