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么说定了,您定个时间,我那天准点来接小宇。”蒋云鹏破天荒地为谢静芳斟了一杯酒,坐下后满心庆幸。甭管事实如何,若真让谢静芳告到老头子那里,回去可有他的好果子吃。
“就这两天吧,小宇东西不算多,收拾起来也快。只是——”谢静芳又停顿了一下,钓的蒋云鹏的心又提了起来。
“只是有几句话我还是要说在头里的。”她看了孙女聂宇一眼,又认真严肃地转向蒋云鹏,“小宇打小在我身边长大,虽说我们家里条件有限,却也是尽量不让她受委屈的,去了燕城之后——”
“老太太,您放心,您是小宇的亲奶奶,那我还是小宇的亲舅舅,我爸还是她的亲姥爷呢,怎么可能让她受委屈!肯定跟在您身边一样!”蒋云鹏大手一挥道。
“……”谢静芳没有接话。她听得出来,哪怕蒋云鹏再大包大揽,也不曾提及聂宇亲妈蒋云清一个字。而这个人,按说是孩子到了燕城之后最亲的依靠啊。
“那还是不一样的。”谢静芳平静地说道,“我只对你们有一点要求,可以教她,实在不行也可以训她两句,但不能伤她的心,更不许打她。我的孩子我知道,懂事有分寸,不是会胡来的人。如果你们做了过分的事,我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也会替她讨回公道。”
“……怎么会呢,老太太。”蒋云鹏声音低了几分,因为他听出了谢静芳的决绝,不好再打马虎眼。
“是不会。”一阵有些尴尬的缄默后,谢静芳说道,呼出一口气后,声音又带上了些笑意,“只是我这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这在你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人那里叫什么来着?哦,先礼后兵……”
“是,是,你老是爽快人。”蒋云鹏又给老太太倒了杯酒,谈笑间,终于将这最艰难的一页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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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十点,宴席结束,宾客众散。聂老大和聂老二亲自送蒋云鹏下楼,聂宇则跟着大妈二妈进了厨房收拾残局。
“要我说老太太这胳膊肘真是拐到后脚跟去了,闯出这么大祸,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夸她乖,这不是开玩笑嘛。”
“可不是嘛,再惯孩子也不能这样啊……”
大妈二妈旁若无人般抱怨着,聂宇听了一声不吭,手下狠狠地刷着锅底灰,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还不到时候。
“小宇,我跟你二妈去房里说点事,你把这剩下的刷了哈。”
两人本就是说给聂宇听的,见她木头一样没有一点儿反应,也稍微觉出了无趣,打算回房说点妯娌间的私话。熟料这话刚落下,未等聂宇回答,谢静芳的声音就从厨房外传了过来——
“她才多大点,你把这摊活儿都丢给她,到时候磕碰了几个碗盘,算谁的?”
谢静芳走过来,冷着脸看着大儿媳王盈。
“妈,我这不是累了么!从早上起就忙活今晚这顿,到现在还没休息过呢,您说这都是为了谁,让她干点活儿还不行吗?”
王盈眼看着憔悴,李菲也在装模作样地捶背,谢静芳见状表情和缓了些,说:“让杰英出来帮你干,小宇过两天要走了,我还有话要叮嘱她。”说着目光转向聂宇,“你跟我进屋。”
聂宇其实不在乎刷这些碗盘,但她不能在明知大妈二妈不怀好意的时候,还当着她们的面儿反驳谢静芳。于是便放下了碗刷,搀扶着老太太,回了祖孙俩的房里。
“小宇,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奶奶最终还是会答应放你去燕城。”坐下后,看着孩子给自己倒了杯茶,谢静芳揽着聂宇坐在自己脚边的板凳上,低声问。
“我知道您会答应,因为您爱我疼我,一心盼着我好。只是,我没想到、没想到您还会为我做那么多……”
都说聂宇早慧,所以打小才身体不怎么好。而聂宇确实聪明,所以她听了几句奶奶与舅舅过招,就知道她是在帮她,让她最起码以“客人”的身份回到燕城蒋家去,而非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她不想她受到怠慢!
“奶奶,我突然后悔了,很后悔很后悔……”聂宇的眼睛红了。这也是她今天一直蔫哒哒的主要原因,心里憋着太多情绪了。
“不许后悔,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现在木已成舟,你不能再说不去。”谢静芳板着脸训她一句,又软了心肠搂抱住她,轻声安抚道,“我的小羽毛做得对,燕城那里有你想要的,而在旬城,你活的太累太累……奶奶终究是老了哟。”
她的孩子有一颗明亮的心,而她已经无力让它不再蒙尘。
“留给你舅舅的丑话,方才在席间已经说给他听了。现在,是给你的。”祖孙俩伤感一阵过后,谢静芳松开聂宇,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轻声叮嘱,“虽说蒋铸是你的亲姥爷,蒋家也是你的家,但那儿的环境到底跟咱们这里不同,你去了之后要先低调一段,大委屈不受它,小委屈却要装糊涂。要抓大放小,唯有此才能过得轻松一些……最重要的,不要任性,不要再自作主张,拿不准地给奶奶打电话,听到了吗?”
聂宇此刻只会点头了,她要用自己所有的言语和行动让奶奶放下心。殊不知谢静芳看她这般乖巧,越发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受委屈了。长夜漫漫,祖孙俩的话怎么也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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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定下离别之期之后,旬城就开始下雨,仿佛是要把这座城淹了似的。聂家两个儿子已经各自回单位待命,至于他们俩人的媳妇,则是无聊地窝在家里,各种找茬。这其实正中聂宇的下怀,在离开之前她最后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想震慑一下她的这两个婶婶,不让她们在她走后欺负谢静芳。
说起来也是王盈自己送上门,这天她又当着谢静芳的面儿重提换房间的旧事,还拿聂宇的离开说事儿。说她走了之后,老太太更住不着这么大的房间了,不如给杰英。
聂宇替奶奶断然拒绝,说老太太腿脚有风湿病,都是年轻时赚钱落下的,睡在南向的屋子里可以晒到太阳。王盈见状开始扯七扯八,见聂宇不怎么理会,便气上心头,冷哼一声后开始口不择言:“到底是要去燕城部队大院儿的人,有了人撑腰,都开始不拿大爸大妈当回事了!”
这话倒也不完全算是信口胡说,王盈这是捏住了祖孙俩的命门,往她们心上扎呢。却不想聂宇并不在意,闻言她只是转了转眼珠,故作天真不解地问谢静芳:“奶奶,我真的能找我姥爷和舅舅撑腰吗?什么事儿都行?”
“那当然。”谢静芳正在纳鞋底,听了孙女的话后笑着抬头,对聂宇说,“没听你舅舅说嘛,那可是你亲姥爷亲舅舅!”
“可不是嘛!那以后我遇到什么事了,都找他们,看谁还敢欺负我!”
聂宇颇为得意地向王盈挤了挤眼睛,王盈气得要发疯,却也不敢再胡说了。她是不信蒋家那边有多待见聂宇,可毕竟是亲的,关系比她这个外人近上千百倍。到时候如果聂宇真的撺掇着蒋老爷子来主持公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王盈忍下这口气,晚上等丈夫回来之后将事情告诉了他,果然引来他一番痛骂——
“你个糊涂婆娘,蒋家,那可是燕城蒋家,一棵草也比你金贵,这个时候了你还去折腾换什么房间!以后乖乖在老太太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吧,少给我找事!”
“……”王盈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看着丈夫那张疲惫至极的脸,没再反驳。
隔壁房间里,谢静芳也在说孙女:“你跟你大妈置什么气,不抬出蒋家的人来,你奶奶就治不了她了?”
“当然能,但这不是更省事么。要说提,还是她先提的呢,我不过是借力打力。”聂宇轻声道。
谢静芳只是笑,将她搂到自己怀里,低声说:“放心吧,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就是人精,现在老了只能越活越妖,可以提顾住自己的。这个屋子,我肯定不会换。”
不换屋的考量当然不只是因为她的身体,但她只会跟聂宇说这么多。
“嗯。”聂宇安心了,又跟谢静芳说,“奶奶,我有个铁盒放在咱屋的立橱里了,等走了之后你记得拿出来,帮我找个更稳妥的地方收起来。收之前你记得打开看看,里面有东西呢,不能少。”
“这么宝贝的东西你不能收着,还要交给我?”谢静芳纳闷。
“不能,这东西得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才行,这样才真安全。”
谢静芳无言,接受了孙女的歪理。殊不知那个铁盒里放了一个信封,里面除了一封信外还有一个五千块的存折。这是聂宇从小到大存的所有钱,她原是打算走之前把奶奶给大爸替她联系复读的钱都从他手里抠回来的,但现在时间有限来不及,只能先拿自己的补上。聂宇一点也不心疼,她愿意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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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旬城的雨小了一些,聂家的所有人都留在了家里。因为,今天是聂宇出发去燕城的日子。
蒋云鹏一进家门就看到这副所有人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老太太放心,小宇去燕城只有享福的份儿,不会让她受罪的。”真用不着摆这么大的排场吓唬他。
谢静芳只是点点头,嘱咐老大聂传洋和孙子聂杰英先行把聂宇的行李提了下去,然后在聂宇的搀扶下,下了楼。
“奶奶,你放心,到了燕城之后,我第一时间给您打电话。”
小雨淅沥,落在聂宇脸上,显得她是这么小这么可怜。谢静芳心头瞬间涌上一阵酸楚,却也只是压了下去,缓缓点了点头,向一旁的汽车示意——
“上去吧。”
蒋云鹏开来了一辆军用吉普,这是他来时向秦城军区的人要的,他们得坐着这辆吉普车先回到秦城,然后在那里停留几日后,搭飞机前往燕城。这两日,他已经让人订好了机票。
聂宇坐到了后排,落下窗户看向窗外,看到奶奶的白发在风中微颤,瞬间就想落泪。但她不能在离开前再让奶奶伤心,便强忍着向她挥了挥手,一直到车开走,才勉强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她听着奶奶含着哭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澄澄,去了燕城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自己!”
聂宇透过后视镜看着里面那个越来越小的影子,顿时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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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蒋云鹏见证了这副感人肺腑的离别场面后,除了不以为意外,还略觉尴尬。他递了一张手帕给聂宇,半是安慰半是调侃道:“人老了就是操心多,我家孩子这是回她亲姥爷家呢,又不是去龙潭虎穴。”
这话原来是说给前排的司机和随行的一个干事听的,他们听了果然笑了笑。聂宇没有吭声,接过手帕擦泪,看着窗外又下起来的雨,一颗心仿佛也被浓重的湿意包裹住了,简直快要喘不上来气。
这样的沉重并不只是因为离别,还有一些对未知未来的迷茫和恐惧。其实她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奶奶谢静芳,从头到尾都瞒得死死的:她这次能去燕城,并不是因为姥爷蒋铸的大发慈悲和舐犊情深,而是她与他做了个交易,或者说打了个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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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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