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没有开灯,摸黑回到卧室。
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觉。
这一晚上又蹦又跳又喝酒,在医院楼下吹了几个小时风,又照看老人家到半夜。
只感觉脚酸得不像话,骨头缝都在叫疼。
坐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没换拖鞋,穿着鞋踩在地毯上进来的,这地毯她前几天又洗又烘,忙活几个小时才收拾出来。
明月又添心疼,打算明天再洗一次,又想起来明天是工作日,抽不出空来。
兰泊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也不喜欢洗衣店留下来的味道,这么些年家务一直是她在做。以前还好,现在工作后,渐渐也觉得分身乏术。
再说,她根本也不喜欢打扫,早几年做的多,实在是做疲了,做倦了。
其实,拖几天不洗也没关系,可是不知道兰泊什么时候回来,总不能给他看一个脏地毯吧。
这样想,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了。
去开台灯,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她的手,燥热的气息顺着手臂扑到明月脸上。
她闻到熟悉的乌木沉香,那香味强势地探向她的胸口,她又惊又怕,吓了一跳,伸手去拦。
下一瞬间天旋地转,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像蛰伏在丛林中的猛兽。
明月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恐惧,扭过脸,不敢直视他。他便在她脸上落下一吻,扶着她的腰,把她推到床上,明月抵不过他的力气大,只好叫道鞋,我的鞋。
沈兰泊不予理会,把她按在怀里,胡乱亲她的耳后。
高明月笑道:“好了,别闹了。”
“我像在胡闹吗?”沈兰泊的脸窝在她脑后,烘得她的脸热乎乎,他冷哼一声,“我比喝了酒的人好点。”
沈兰泊推开高明月,跳下床,正踩到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明月的包,一脚就给踢远了,那白包在空中翻转几圈,里面的东西呼啦啦全飞出来,铺了一地,他转身就走。
明月身上骤然一凉,好像身体的一半被挖去,嘶嘶冒着冷气,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要挽留他。
他走得又快又急,她才抓住衣角,就被拖倒了。
所幸是磕在地毯上,但是从床上掉下来,也够疼的了。
沈兰泊转过身,他原本想推开她的手,可是手一叠上去,倒像是握住了她的手。
妻子的头发已散开,一大蓬披在脑后,谁要是这样,一准显得乱糟糟。
她偏这样柔顺。
黑海藻一样听话地披在脸颊旁,偶尔一点杂乱,也只会衬得更加可爱。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她的脸立刻凑上来。
手心里的温度是柔和的,美好的,白的白,红的红,年轻的脸,当真像水蜜桃,又柔又软,连气息都带着甜味。
沈兰泊低下头吻她红红的眼角,感到一阵湿润。
“生日快乐。”
明月听见沈兰泊说。
抬起头,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第二天的一点。
明月又一次在闹钟响之前醒来,身旁空荡荡,沈兰泊已经不见。
她下了床,看见地毯上乱糟糟的鞋印,以及床角散落的狼藉,没功夫管,套上拖鞋就往出走,直到出了房门,看到客厅沙发上熟悉的身影,才展露笑容。
顺一顺睡乱的头发,明月走上前,“今天不忙吗?”
沈兰泊身着家居服,手握游戏柄,眼睛盯着屏幕,知道明月在他身旁,没有抬头,轻轻应了一声。
屏幕里一个鸡蛋一样的球,在方块上跳来跳去,明月坐在他身边看了一会。
这大概是个儿童闯关游戏,沈兰泊来来回回重开了好几回都没过这关,皱着眉挠挠头发,目光却更专注了。
沈兰泊是天生的自来卷,前一天洗过头发,早起不打理,发梢便会像烫过一样微微卷翘,好像炸毛的狮子,一种奇异的可爱。他自己不喜欢,见人的时候,总要拉直了。
这是明月和他同居半年后才发现的,因此,她一见到沈兰泊上翘的发梢,想到别人都不知道,总有一种隐秘的快乐。
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发。
沈兰泊抬起头,握住她的手。
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反映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明月心跳骤然加速,并且愈跳愈烈,振得手指尖都微微发麻。
沈兰泊的声音穿过怦怦的心跳声,抵达她的耳蜗。
“咖啡。”
“噢。”
明月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吃早餐,起身给他泡咖啡,煮鸡蛋,本来打算做三明治,想起来兰泊是中国胃,煮了两碗拌面。
水还滚着,咖啡已经做好,明月端出去给兰泊,他尝了一口就搁下了。
“苦。”
“不好意思,家里的牛奶只剩一点了。”
明月习惯喝黑咖啡,是为了提神,而沈兰泊天生精力充沛,只把咖啡当饮品。
而他的口味简直像个孩子。
什么都要甜的,恨不得任何饮品上都有个大大的雪顶,爱吃零食多过正餐,而餐桌上如果有炒土豆丝,他会乐意多吃两碗饭。
可一脚踏出家门,他又是完全符合社会标准的成年人。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如何将自己的话推行下去,使之成为准则。由上及上,每个人又怕他又恨他,可是离不开他。
他是带领狼群的头狼,知道什么姿势,可以一口咬断敌人的脖颈。他残酷又神秘,唯有拜倒在他的足尖,心悦诚服,才有血肉可分食。
明月又进厨房拿了两块方糖放进去,兰泊才重新端起杯子。
“你也应该少吃点糖,上次体检,医生交代了。”
“医生就喜欢夸大事实,奶奶不就是第一号的受害者吗?”
沈兰泊回过头,勾起唇角。
明月莫名有几分心悸,“你要是有奶奶一半那样关心身体,我就放心了。”
沈兰泊噗嗤一笑,把手柄丢到桌子上,一拽她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
他一定又偷用了她的牙膏,满头满脸的草莓薄荷味,气息喷在耳后是冰凉的。
明月像掉进了绿色的薄纱里,一直往下陷。
他伏在她耳边说:“你用几颗心来关心我?”
明月不知道从何答起,愣了片刻,就感觉耳垂传来痛感。
她有些恼了,推开沈兰泊的脸,扭过头,低声道:“水在灶上,我要去煮面,一会好上学。”
沈兰泊摩挲着她的无名指,突然发了狠,一下子把将她的脸抬起来,语气却无比温柔,几乎把明月的魂魄勾走了。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我现在给你。”
明月的心一软,又想到那个孩子,简直像上辈子的事了,一想起来就觉得鼻子酸。
采光已经够好了,还点着灯,那盏全铜云石仿古的壁灯,明月挑的。
微弱的黄光从沈兰泊脑后打过来,他的脸像映在中世纪圣母子图上,头顶翘起一根卷发,在灯光下像一根金线,随着动作擎动,有个小人儿在抽泣。
那时候她已经足胎八个月,沈兰泊和她吵架,她总是一个人去的医院。
也是个秋天,本来司机陪她来的,她坚持自己回去,却在医院里迷路了,走了一段冤枉路之后,就暂时放弃了原来的目标。
那天天空始终很洁净,不很像北京,她坐在篮球场外面的长椅上,有一点风,把她的头发一整个吹在脸上。
明月觉得在路人看来,她一定像个女鬼,正想到这,却听到身后的草丛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谁会在那儿哭呢?
还没想明白,明月已经走过去了。
一个女孩子,长卷发直铺在腰后,她拍拍她的肩膀,想安慰她有什么过不去的,何苦在这里哭。没等开口,女孩突然转过身,竟然是她的脸!
不,不完全是。
大大的眼睛,一个小版的她。
女孩张开嘴,要对她说些什么。
明月就此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
她扶着扶手要起身,撑了两次没能站起来,后来发现是她在发抖,摸一摸脸,满手的泪水。
明月静静坐了一会,掏出手机,给沈兰泊去了电话,连打了十通,没有一通接通。
宝宝就是这个时候明白,爸爸妈妈不欢迎她的吧,所以才会哭的那么伤心。
所以才会离开她。
明月清楚沈兰泊是少爷脾气,想一出是一出,可是听到他拿孩子来嬉笑,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酸。
“不要开玩笑。”
她轻轻推开他。
沈兰泊向后一靠,倚在沙发靠背上:“不高兴了?”
明月坐起身,淡淡道:“没有。”
沈兰泊轻轻笑一声,“只不过一团肉而已,那么认真干嘛。”
“那也是我身上的肉。”
明月道。
沈兰泊慢慢眯起眼睛,定定看着她:“就算不是一团肉,没有我,你养得活吗?没有我,你连你自己都养不活。”
“我没有求你养我吧。”
明月看向沈兰泊。
沈兰泊的笑冷下来。
“当年你花了钱,我付出了身体。”
明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沈兰泊,苦笑道:“一个妓女,一个嫖客,非要说谁欠谁的,谁是谁的恩人,算得清吗?”
“算不清。”
沈兰泊彻底收起笑容,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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