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霖二十五年,春。
春风温柔若含情,柳条妩媚如烟,鼓声一遍遍敲响,配合着寺庙里的晨钟声,玉京城从寂静里活了过来。
东市内,各色铺子都开门做起生意,小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招牌和旗帜升起来,大家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装,面目一新,喜气洋洋的迎接新的一天。
富贵书坊店里,体胖的掌柜的打着哈欠拨弄算盘珠子,眼神止不住的瞄着不远处的年轻娘子,才十二三的小伙计正招呼着。
姜浮今年冬日刚过完十七岁的生日,春装光彩夺目,嫩绿的半臂小袖衫和红黄两色的间色裙,这是如今十分流行的款式,和春天相得益彰。
单螺髻上素净的几根钗子,寻常人看不出好歹来,但瞒不过掌柜的,他可是个老江湖了,一眼便看出出自多宝阁,绝对价值不菲。
头上的帷帽被主人随手揭下,放到随行的小女使手里,姜浮看着小伙计拿出的话本皱了眉,不满道:“《娇娇传》《李十娘》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把你们这儿卖得最好的拿出来。”
小伙计忙连应了几声,把那些读书老爷们最爱看得拿了出来,姜浮随手略微翻了翻,便红了脸,一下子把书本子盖上。
不是什么丞相千金非我不嫁,就是中状元娶公主的美事,男女情事,描写更是繁多且细致。
她轻斥道:“淫词艳语,这种东西你们也敢卖?”
小伙计忙道:“娘子,这真的就是小店销量最好的了,您让我拿来,我拿了您怎么反而还生气起来。”
掌柜的坐不住了,从柜台里走出来,把瘦小的伙计扒拉到一边,又上下打量了这位。他自诩是玉京城的万事通,却并没有认出这是哪家千金。
想是从城外新搬来的商贾人家,有几个臭钱儿罢了。
他懒洋洋道:“我说这位娘子,你到底想要什么话本儿,我这可是玉京城内最大的书店了。连这儿都没有,其他地方可更找不到你想要的了。”
姜浮略想了一想,忍住不喜道:“可有志异类的?”
掌柜得挑了几本扔到她面前:“这几本,不都是吗?”
姜浮翻开看了一眼,就又飞快地扔了回去。这哪是什么志异类故事,分明是春宫合集还差不多。什么花妖狐仙,主角书生来者不拒。
她并未十分恼怒,仍好声好气道:“就没有女子做主角的吗?”
掌柜的眯着眼笑:“我说娘子,你就别跟我说笑了。”
姜浮“哼”了一声,懒得理他,自顾自得翻找起来。她就不相信了,这里的书摆了四五个大架子,怎么可能真的找不到一本她乐意看下去的。
只不过这个掌柜的实在讨厌,说话阴阳怪气的,脸上是笑容满面,姜浮却总觉得那眼神,看不起自己似的。
她埋头挑选,身后的小女使许是站累了,活动起来。
小女使名叫盈枝,今年才十五岁,比姜浮还小两岁。
年纪小,最爱看热闹,姜浮出府的时候,她闹个不休,定要出来见见世面。
姜浮真是怕了这小鬼。
春日上午的阳光还不甚浓烈,照的人犯困,那掌柜的见姜浮不再搭理他,自觉没趣,跑回躺椅上继续晒太阳去了。
书店内只有姜浮一个客人,安静极了,外面的声音却多起来,盈枝捧着帷帽,情不自禁地就被外面的动静吸引过去。
姜浮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到门外了。
忙放下手中书本,唤道:“不准乱跑,小心被拍花子拐了去。”
她刚才专心致志,没注意到外面的声音,此刻走出店门,才注意到外面一片狼藉。
原本其乐融融的百姓们,此刻却像逃命一般,人挤着人往前跑,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在路人的脚下叫唤。
“哎呦,踩死我了。”
好运的能爬起来,或者是遇到好心人拉他一把。但运气不好的,只有呻吟的份了。
原本整整齐齐的摊子上的东西,胭脂水粉和刚出锅的胡饼,此刻都散落在了路上。
外面太乱了,姜渐想拉盈枝回去,掌柜的却先她一步,已经使唤着小伙计把门关上了。
姜浮这才真的生气了,让她们进去又怎样,她们俩还会吃人不成?
盈枝个子小,一个没注意就随着人群不知道被裹挟到什么地方去了。
姜浮跺了跺脚,这时候她才真正看到百姓们躲避得是何物,居然是一只斑斓白虎,正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本想随便找个店面躲一下,但大多数店都关了门。就算关门的,也有不少被那白虎的爪子拍碎了木门的。
这种猛兽,在闹市里见到的人,又有几个是对它的对手。大家自然是护着脑袋跑得飞快,力求保一条小命。
姜浮自然不可能留在原地,白虎虽然并未进行撕咬,但就像猫玩老鼠一样,把人一爪子拍出去老远,姜浮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盈枝已经不见了身影,却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想来就在附近,她个子矮,被淹没到人群实在不好找。
姜浮尽量避着大部队,往小巷子里跑,要是跟着大多数人一起跑,被人踩死比被老虎咬死的可能性大得多。
左扭右拐,总算到了相对安静的地方,姜浮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了一个拿刀子的人,正对着拎着一个青衣郎君的衣领,应该是在进行打劫。
她不知道的是,猛虎还是其次,有那些不怀好心思的,趁着这次混乱已经动作起来了。忙中顺钱袋的,拿人东西的,更有甚者,人贩子都出来了。
浑水摸鱼,这可是作奸犯科的好机会。
她蹑手蹑脚想走,却已经被看到了,那贼人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胡子炸开,眼睛瞪得像一头牛,凶神恶煞。
他一见到又来了个肥羊,立马眼神发亮,姜浮十分上道,将钱袋抛过去。她心中肉痛,里面足足有二两银子,这可是她一个月的月钱。
“好汉,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就放我走吧。”
贼人眼珠子在她身上又打量了一圈儿,他并非打家劫舍之徒,今日东市骚乱,拿出杀猪的刀想发一笔横财罢了。
掂量了一下姜浮抛过来的钱袋,他犹自不满,外面已经有马蹄声和金吾卫的呵斥声。他看了看手里一穷二白的男人,嫌弃的松了手。
屠夫发了狠,决定再赚一笔,他拿着杀猪刀,逼近这个穿戴富贵的年轻娘子,准备把首饰和璎珞玉佩等洗劫一空。
姜浮看他面色不善,立刻扭头想跑,她也听到了外面军队的声音。
只要出了这个巷子,她就不信,居然还在金吾卫眼皮子底下行凶。
只要跑出去,只要跑出去……
原来被他打劫的那位郎君也飞扑上前,死死抱住屠夫腰身,任凭他怎么捶打不肯放手,咬紧牙关喊道:“娘子先走。”
屠夫第一次做这种事,心理也有俱意,被一个弱质书生困住,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姜浮飞快跑出两步,只要再穿过一条小巷,外面的金吾卫就会发现她们。不光是她,这位青衣郎君也能得救。
刚拐到另一条巷子,她看到巷子尽头进来一人一马,马上的人穿着鹅黄色圆领袍,面目英俊,他也发现了她,面露疑惑地看过来,像是在问她为何在这里。
是太子殿下谢闻,他不是应当在游春宴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心里虽有疑惑,姜浮仍然放了心,有谢闻在此,总算是性命无逾了。
谢闻驱马又向前走了两步,看到正在僵持的两人,大致一想,便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
谢闻道:“让一让。”他已从背后抽出了一根羽箭,搭在弓弦上,姜浮顾不得许多,下意识地照着他说得做,飞快退到了他身后,生怕他不小心误伤到自己。
谢闻拉弓,屠夫和青衣郎君两人还在纠缠,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姜浮心里紧张,该不会一箭把两人都射死吧?
她正胡思乱想间,谢闻箭如游龙,已经射出,正中屠夫拿刀的手,他吃痛,手里的刀柄拿不稳掉下。
姜浮还没来得及说句称赞的话,那屠夫的情况却不对起来。
中箭之后,他整个人都抽搐着,口中血沫不断涌出来。
青衣郎君察觉到人逐渐没了挣扎的力气,才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眼前是屠夫的尸体,眼睛瞪得老大,好像死不瞑目地看着来人
青衣郎君好似被吓到了,不住喃喃道:“死人了,死人了……”
坐在马上的谢闻也皱了眉,他并无意伤人性命,所以才射他拿刀的手。
他的箭,本来是用在游春宴打猎游玩的,绝不会淬毒,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从马上下来,本来想上前察看,又看到站在一旁呆呆的姜浮。
她是个姑娘家,这种事情未免太过血腥。谢闻把马牵到她面前,问道:“会骑马吗?”
姜浮点点头。
谢闻道:“好,骑着这马,去外面寻内率府的人。”
他怕姜浮身量不够,朝她伸出了手,想要托她上去。
外面依旧杂乱喧嚣,不远处还有一具新鲜的尸体,这也压不住谢闻身上的冰雪之气。
姜浮和他也算见过多次,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他,心里暗暗感叹,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贵女们中的传言果真不假。
她本来想伸出手的,却看到自己手上沾满了青藓,还有泥污,快速收了回去。谢闻好像很重仪表,若是弄脏了他可不好,她讪笑:“我可以的。”
谢闻略低了头,姜浮手脚并用爬到马背上,不愧是东宫的马,长相英伟,还十分温驯。
她坐好了之后,才又问道:“殿下,你的马给了我,你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
谢闻道:“无碍,外面都是金吾卫的人。你去寻你阿兄,让他去大理寺报案。”
姜浮惊讶,原来姜渐也在这里。好奇怪,谢闻和姜渐不都应该在京城学子的游春宴上吗?怎么会出现在东市。
她还在思索,谢闻已经拍了一下马背,白马飞腾而起,姜浮立马抓紧缰绳,她回头看过去,谢随已经走近了那死去的屠夫,弯下腰来去察看。
外面都是金吾卫的人,明明只要出去就可以,他又何必非要把马给她。
谢闻:为什么不让我扶哭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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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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