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院中有一颗大榆树,树冠成荫,投下一片很大的阴影。树下摆着一张饭桌和几把椅子,供李郎中看病用。饭桌上还摆着一个水壶和几只大碗,为了给李郎中他们解渴喝。
看病的不只是李郎中,他带来的那两个小童也在帮人诊脉。只是普通检查身体的,就由两个小童来负责。
大家排着队,一个一个等着看病,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倒也不觉得无聊。
“这不是二嫂吗?”正在聊天的周霞一眼就瞧见了孙桂芳被吉栓财搀扶着往这边走来。
吉栓财叫了一声六婶。
孙桂芳满脸的愁容,脸色也很是不好看。
“早就听说你病了,可巧这段日子忙,也没时间去看你,还想着一会儿过去看看。”周霞这话说的很没诚心,要是换作往常,孙桂芳早和她呛呛起来,这会儿子难受,说话都觉得累。
她病了有段时日了,药也吃了不少,都没什么效果,去看病又说没什么病,可这身子就是不爽利。
这不听说村里来了个从府城过来的郎中,她马上叫大儿子带她过来瞧瞧。
等排到她时,李郎中仔细把脉,又详细询问了她一番,最后说道:“思虑过重,肝气郁滞,因气致病。”
孙桂芳没明白:“大夫,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不能好了?”
李郎中道:“你的病是生气生出来的。”
孙桂芳不服气:“不可能,我每天心情好着呢。”
周霞看完了病没走,就等着看她的热闹呢:“你不是因为没赚到捞鱼的银子才气病的吗?”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是啊,你不是还说少赚了二百多文吗。”
“你家栓财和栓福都说当初也想去,是你拦着不让去的。”
“没赚到就赚钱到呗,好像这钱是你丢的一样。”
“早就劝你做人不要太过分,更何况还是亲兄弟。”
孙桂芳看着眼前不断张张合合的嘴,只觉天晕地转,扑通一声晕倒了。
这下子,孙桂芳因没赚到捞鱼的钱,气得晕过去的事,传得整个大吉村沸沸扬扬,就连其他的村子都知道了。
很长一段时间,孙桂芳都是村子里茶余饭后的对象。
梁小华,就是那天第一个拿到的补渔网的银子的人。
她也来瞧病,最近总觉得身体不舒服。
孙桂芳走了周霞也没走,在一旁与其他人聊着天。
等梁小华瞧完了病,她顺嘴问了句:“你的脸色看着太不好了,一点儿血色都没有,李郎中刚才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活干的多累的。”李郎中其实还说了一句,吃不饱饭饿的,这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那可得好好歇歇,以后可别那么干了,”周霞嘱咐了几句,“要不然这身体都熬完了。”
有个中年夫郎问:“大顺还没回来?”
“没呢,兴许过一阵子就回来了。”梁小华咧开嘴角,笑容里充满了苦涩。
她的丈夫于一年前到边关服徭役去了,这叫戍边。
太平年间,做的是修修城墙,补补路等一些杂活。通常要戍边一年,可戍边的地点不定,来往交通不便,光是来回的路程就要数月。
近几十年来,大晋比较太平,少有劫匪。
然而因水土不服,或者劳累过度、生病等等原因,光是死在这路途上的村民就不计其数,到了边关以后,有很多村民更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死去。
戍边,是所有人都不想提起的徭役。谁都知道,去了,十有**就回不来了。
梁小华的丈夫去往边关已经一年了,平日里很少有人提起,就怕戳到人家的痛处。
中年夫郎问完以后后悔不已,他并没什么恶意,只是闲谈而已,嘴快说了出去。
梁小华的丈夫姓赵,叫赵大顺,家里并无兄弟姐妹,在大吉村里只有几个远房亲戚。
为人老实忠厚,踏实肯干,对梁小华很好。
俩人又都是勤快肯干的主,奈何家里地少,劳作了一年也赚不了什么银子。
梁小华的婆婆身体一直不好,常年吃药,家里本就不富裕,赚的银子又给老太太抓药花了许多,后来又有了孩子,花销就更大了。他们家,在大吉村里是排得上数的穷。
梁小华走后,周霞长叹一声,也是个可怜人。
刚才那个中年夫郎又接着小声说道:“前几天刘老婆子没了,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刘老婆子就是梁小华的婆婆。
周霞点点头:“话糙理不糙,他们一年赚的银子只怕都给刘老婆子买药了。”
又有个夫郎说道:“小华真是个好人啊,这事要是摊到我身上,我不一定能舍得那么多银子给她治病。”
大家聊了一会儿,又将话头转到了别处。他们聚在一起聊天就是这样,话题来的快,去的也快,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了一通。
梁小华手里捏着李郎中开的药方往家走,她拿来的银子去抓药呢,婆婆病了这么多年,家里已经欠下了不少银子了。
自打赵大顺戍边以后,他们的日子越发艰难,以往赵大顺还能找个短工干,多少能贴补一些家里,可如今连这份进项都没了。
所有人都默认赵大顺已经死了,以前借银子给他们的那些人,生怕他们还不起,多次来家里讨要。
家里能卖得已经全卖了,连被子都只剩下了一床,还是之前婆婆盖的。她之前想着现在是夏天,不盖也没事,至于天冷以后怎么办,那就再说吧,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梁小华推开屋门,三个孩子正挤在水缸前喝水。
最小的那个站在椅子上,大的拿着瓢喂他。
梁小华今年二十六岁,和赵大顺生有两个汉子一个哥儿,最大的是哥儿。
“娘,饿——”赵叶最小,才四岁。
最大的叫赵生,今年八岁,老二叫赵成,今年七岁。
另外两个孩子年纪大,知道家里的情况,赵叶虽也懂事,可年纪比较太小了,肚子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说。
梁小华眨眨酸涩的眼睛:“娘这就给你们做饭吃。”
梁小华打开米缸,里面一粒米都没有,昨天晚上他们已经吃光了最后一粒米,她早就知道米缸空了,可还是忍不住打开看看。万一,万一还有米呢?
“娘这就去山上挖点儿野菜回来,你们再忍忍。”梁小华转身擦了一把眼泪,她每天都要去山上挖野菜的,回来以后和着粮食熬成粥喝。今天之所以没去,是因为听说李郎中来了,她身体实在不舒服,就想着过去瞧瞧。
夏天的野菜并不是很多,而且很多人都去山上挖,很多时候挖的根本不够一家人吃。
“娘,如意叔叔还收不收果子了?”生哥儿问道。
“说是已经收够了,今年不再收了。”
梁小华整日伺候婆婆,操持生计,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对于村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怎么知道。等她知道的时候,吉如意已经不收了。
虽是懊恼不已,但也无可奈何。
生哥儿将头耷拉下来:“那咱们能不能管他们借些银子?”
梁小华蹲下来:“生哥儿,你记住了,你如意叔叔家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借钱的事千万不能说,咱们不能给他们添乱。”
生哥儿点点头:“我知道了娘。”
梁小华带着三个孩子上了山,挖不倒野菜,找些野果子,怎么着也不能饿死,熬到秋收就好了,熬到秋收粮食就下来了。
梁小华又叹了口气,她的那些债主,也惦记着秋收的粮食呢。
***
“如意,你快看——”
霍云铮惊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吉如意放下手中的活计去看。
只见霍云铮站在厨房的大梁下,仰着头往梁上看:“那窝燕子孵出来了啊。”
大梁上住着一对燕子夫妻,据吉如意说已经住在这里很多年了,每年都会回来。家里还特意在门上面给它们开了小门,供它们出入。
霍云铮早就对这对燕子充满了好奇,经常去看,前阵子母燕总待在窝里,吉如意告诉他,这是在孵蛋呢,他就天天等着盼着,终于让他看到了。
赶巧母燕子也出去了,窝里就剩下五只小燕子。
没一会儿,不知是公燕子还是母燕子回来了。小燕子全都张大了嘴巴等着喂食,大燕子把抓来的虫放到了一只小燕子的嘴里,又飞走了。
“这一天不知道要喂多少次,”霍云铮感叹,“真不容易啊。”
姜临笑道:“做父母的就算再不容易,这心里也是高兴的,等你们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他也没再多说什么,知道两个孩子面皮薄。
老抱子领着小鸡崽恰好从门外路过,它探头探脑地朝屋里望望,一只爪子搭在了门槛上,喉咙里发咕咕声,想进又不想进的样子。最终还是把那只爪子缩了回去,领着小鸡崽走了。
霍云铮走出屋门去看,大黑在角落里睡的四仰八叉。银霜在舔毛,小猪崽们晒着太阳,鸡们在土地打着滚。
这种简简单单的幸福让霍云铮十分满足:“如意,咱们再养些鸭子和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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