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仍暗，沉如墨染。丽正殿却早早亮了灯，外檐廊上，笃笃脚步声一串串停在殿门口。
十数个宫娥、内侍，手捧盆、端杯、执锻锦等物，低眉敛目，在殿门外排成两列。
一个身形高挑的中年嬷嬷，身着天青色镶边坎肩，发髻梳得极精整，脚步极轻，悄声将殿门推开，进去后复又合严。
按常理，梳洗宫女原应一同跟着进殿伺候；但东宫规矩不同。
每日晨间只青云嬷嬷一人先唤醒太子，侍奉了中衣中裤，再由守在殿外的四个宿卫太监进殿值守到位，才容他人近身伺候。
青云嬷嬷来在暖阁塌前，将幔帘无声无息挂在牡丹雕花银钩上。
榻上少年仰面而卧，墨色乌发散落在菱花锦枕上，流淌出幽微的光泽，衬得他一张小脸愈加欺霜赛雪，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莹润无瑕。
唇如樱瓣缀珠、眉如远山含黛，鸦羽般的长睫随着呼吸微微颤动，连投在颊边的阴影都美得惊心动魄。
这孩子只得十二岁，面上尚有青稚之意，却已隐隐显出其生母姜皇后的绝色姿容来。
睿景帝身为一国之君，后宫仅姜皇后一人，便可知其倾国颜色；而太子殿下不单承了姜皇后的样貌，又添了几分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再过得几年，还不知要美成什么样子。
青云盯着少年的脸看得有些失神，眉心微微蹙起，似有愁容。这往后，他一日比一日长大，恐怕……
她叹了口气，弓下身，手抚在塌上那少年的肩旁，以防他惊悸，轻声唤道：“殿下，该起了。”
殷昱忱悠悠睁开眼，一时愣愣得，惺忪怠慢，直巴望了半晌的锦帐。
“几时了？”因着刚醒气力不足，少年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嫩芽，与他平日清朗甘脆之音截然不同，反透着十分的绵糯柔软。
“寅时三刻。”
太子娇贵，昨日乍然换了褥塌，到底不如原来睡惯的，身上哪哪都不舒坦，活像被人打了一顿。
想到这里，殷昱忱忽忆起：“黎渊回否？”
“尚未。”
“什么？”他皱着眉，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玄武门的门楼洞中，一道宝蓝色身形孤零零跪在墙边。青灰色城砖渗着隔夜的潮气，被穿堂风一吹，簌簌抖落细碎的寒露。
黎渊忽闻得一阵铿锵甲胄摩擦之声，心下一动，转头间果真见一清逸身影奔近，身后跟着一队东宫带刀侍卫。
他转过身子欲迎，却不料跪了一夜的腿早已没了知觉，膝盖传来钻心的钝痛。
一只手猛地撑住城墙，才堪堪稳住身形。
骨节分明的手修长清雅，手背蜿蜒的紫色青筋将苍白肌肤衬得愈发剔透，与那粗糙的青灰色城砖格格不入。
“殿下怎的来了？”
殷昱忱快走两步近前蹲下，托住黎渊手臂：“当真跪了一宿？”
“谢殿下挂念，臣不碍事。”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放眼整个东宫，这黎渊的样貌是最出挑的，即便在上京也颇有盛名。眼下虽则面色困顿，唇瓣苍白，却仍难掩玉面清绝。
殷昱忱于心不忍。想了想，将肩上锦氅一抖，欲披在黎渊身上。
却不料黎渊一抬手，二人手指刚好碰在一起。
“怎的这般冷？”
“好凉！”
二人几乎同时出声。黎渊又试了试，抬眸望向殷昱忱。
已然入秋，他在风口跪了一夜，双手自然冰冷；却不料太子殿下的手也凉透指尖。
这才注意到褪却锦氅的太子殿下居然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裤。显是刚起床就跑过来。
一时心下如岩火过隙，炙热沿着那触在一起的手指，渐渐流向四肢百骸。他拢着殷昱忱的手，将那锦氅转了个圈，反倒一下搭在了殷昱忱身上，领口拢住，连着殷昱忱两手一起紧紧按在掌心。
“秋晨露重，殿下怎的不着外衫就出来了？”
这人原就生得极俊，天生的眼波流转、眉目多情，便是扫狗一眼，都是万丈的深情。
这一句似嗔似怪，竟又无端带出些宠溺之意，便如清晨氤氲的湖面，柔波荡漾，直沁到心脾中去。
殷昱忱一愣，懵懵懂懂，不解其所以；倒是后面赶过来的楼邑霖见此一幕，唇角微抽。
嘟嘟囔囔道：“这城墙底下大风口，连只母蚊子都停不住脚，也不知要勾什么磷火。”
殷昱忱没听懂，回过头来一脸茫然，“勾什么？”
黎渊却是好耳力，无奈挑了挑眉。素知这姓楼的嘴毒，又仗着殿下宠爱逢人就怼，故而也没同他多计较。
不料楼邑霖被他挑扫这一下，登时假意打了个哆嗦，不依不饶道：“你莫勾我，谢邀，不来。”
黎渊笑骂，“殿下面前，胡吣什么！”
殷昱忱还想把锦氅脱下来：“给你披着。”
黎渊双手合按着殷昱忱的手并不放。
“仆不冷，无妨。殿下不要着凉。”
楼邑霖的目光骤然定格在二人捂在一处的手，大惊失色呼道，“黎渊你做什么？”
横眉立目，也不容分说，强拉硬拽拉开，“成何体统。”
黎渊莫名其妙，“殿下打小骑你脖子上也不见你这般咋呼。”
经他这么一说，楼邑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后颈，好似确是过激了些。
他二人与太子近乎同吃同住，比这更亲密的举动也不是没有，可今早不知为何，却只觉那人一对桃花眼浪荡得欠揍，又那捂在一处的手格外不顺眼。
思来想去，理不出头绪。目光不由飘向殷昱忱的方向。
这孩子今日没有束发，一头柔顺的乌发被风戏弄着翩跹，少了些端贵、多了些妩俏，眉宇间淡淡忧愁，愈发显得那张小脸楚楚可怜。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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