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公主面前,袁清将燕识风的计划和盘托出。
“据燕少侠说,瑾州城如今虽然凑满了一千名守军,但其中足有一半都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百姓,连如何搭弓射箭都得现学。”
“他混作城防兵打探了这些日子,发现营中许多兵卒都有拱手而降,归顺故国之意。奈何瑾州的官员们是铁桶一块,打定了主意要与你们死战到底,其中尤以瑾州参军为甚。兵士们固有二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段时间,你们迟迟没有攻城之举,反把瑾州守军耗得愈发焦心了。加之燕少侠一直在私下拉拢有心弃暗投明之人,时至今日,已有一百三十余名城防兵愿意随他一起投入得月军。而且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城防兵,并非滥竽充数之人。”
“奈何他们暂时寻不到脱身的契机,无法顺利出城。所以,燕少侠托我来向长公主殿下求助。”
长公主不得不承认,这位“前女婿”如今确实让她有些刮目相看了。
如果能帮助那些城防兵顺利“叛逃”,得月军再添兵力自不必提,瑾州军内部亦会因此军心大乱。
事不宜迟,长公主立即吩咐一队兵士:“速去一趟附近村落,买几头猪来,分量要足。此外,这几日外出打猎的兵士们可有什么收获?”
一名小兵答:“禀殿下,三队猎回来几头鹿,五队钓上来几桶鱼,一队今日轮值,还要晚些才能回来。”
“行,那便一并算上。”长公主扔给他们一袋钱,“今晚给将士们好好开一开荤。”
……
黄昏时分,逐渐隐去锋芒的浑圆落日沉入一片金赤交融的晚霞。城墙上的兵士们却无暇欣赏美景,全都紧张兮兮地盯着由远及近的敌军队伍。
瑾州参军魏喜刚刚接到敌军靠近的消息,晚饭还没吃上几口,便急匆匆往城墙上冲。
“弓箭手,时刻准备!”他高声下令。
百余人一字排开,纷纷张弓搭箭。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城防兵。魏喜为保万全,安排弓箭手之前,先在营中进行了几轮选拔,准头最高的兵士们才能获此“殊荣”。
至于被强拉来充数的百姓们,大多因为无法在短期内学会射箭,被安排去做了普通的刀兵。
石涅亦在刀兵之列,连同有心叛逃的其他兵士们一起,都在比试射术时故意落于人后。
原因也很简单——一旦敌军兵临城下,瑾州参军势必登上城墙,弓箭手们便时时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很难有机会悄悄脱身。
唯独燕识风不曾藏锋,被选入了弓箭手之列,此刻亦在城墙之上。
“参军,好像不大对劲啊!”副将靠近几步,指着得月军的方向说道,“他们怎么不动了?”
魏喜冷冷一哼:“他们若再前行一段距离,便到咱们的弓箭射程之内了。依本将看,他们绝不敢贸然前行。说不定,此次出动亦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众人静观其变,不多时,就看到得月军分成几队团团围坐,先是燃起几处篝火,继而搭起几口大锅,俨然一片热闹景象。
可惜距离略远,瑾州军闻不到那些锅里的肉汤香味,只能听到得月军的阵阵欢歌笑语。
“他们这是——”副将拧起双眉,刚说了半句话便被魏喜打断。
“混账!”魏喜重重呸了一声,“想乱我军心?做梦!”
语毕,他旋即派人传令:“切莫被敌军之计干扰,待此战告捷,瑾州众兵士亦可大举欢庆,酒肉管够!”
他虽这样承诺了,但众兵心中难免都有微词——人家已经喝上酒,吃上肉了,我们却只能苦盼一个遥遥无期的“告捷”之日。若再这么耗下去,只怕朝廷的援军还没到,我们就先闹饥荒了。
空等许久,弓箭手的胳膊都有些酸麻了,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魏喜,他却毫无反应。最后还是他的副将有所察觉,让他们先收箭待命。
太阳渐渐西沉,待天光隐没,夜幕升起,城外的几处篝火显得愈发明亮,久久吸引着瑾州守军的目光。
“他们这顿饭,吃的可真够久的。”魏喜冷笑道。
“依您之见,他们会在今晚攻城吗?”副将问道。
魏喜轻蔑一哂:“攻什么城?你没看他们连冲车都没带吗?”
燕识风此刻适时插话:“合着他们就是故意大吃大喝一通,盘算着气咱们呀?”
魏喜对这个小兵很有印象——选拔弓箭手时,他总是能拔得头筹,还曾放出话来:
“来日两军交战,卑职定将一箭射穿敌首的头颅!”
这小兵叫什么名字来着?
魏喜记不太清了,只能再问一遍。
“卑职燕衡。”他说。
魏喜斜瞥他一眼:“你若被气到,可就中了他们的计了!”
燕识风深呼吸几次:“卑职不生气,但、但卑职就是看不惯他们那么得意洋洋的样子!”
参军好像听了个笑话:“你看不惯,又待如何?”
燕识风上前两步,行礼道:“卑职自请带队冲入敌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魏喜起初并不认同他的提议:“如今敌众我寡,你纵带人突袭,也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
燕识风却道:“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倘若卑职此次突袭,能成功射杀敌首,便能扰乱敌方军心,威壮我方声势!”
魏喜暗自思忖:这股叛军起事时打着复国的旗号,虽于招揽遗民、笼络人心有利,但其中的弊病也很明显——
一旦长公主母女殒命,他们复国的希望就会随之破灭。到那个时候,这股军队便也不战自败了。
魏喜犹豫片刻,向燕识风询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燕识风自信满满道:“卑职箭术如何,您再清楚不过了。只要您愿意拨一队兵士掩护卑职,此事便十拿九稳。”
魏喜又问:“你要多少人?”
燕识风不露底牌,佯装思索一瞬道:“此去凶险万分,卑职等人未必能活着回来。生死大事,还是让弟兄们自己抉择吧。若有十人愿去,卑职便带十人。若有一人愿往,卑职便带一人。”
魏喜点头道:“好,那你就先下去问问。事成以后,本将重重有赏!”
燕识风立时下了城墙,很快便回来禀报:“共有二十七人愿随卑职前去。”
魏喜盘算片刻,吩咐道:“没必要去太多人,算上你一起,二十个足够了,你自己从中挑些精敏可用的便是。”
“卑职领命。”燕识风又道,“去二十个人,最好能骑二十匹战马。如此速度更快,他们掩护卑职也更方便。”
魏喜有些不舍得,瑾州总共才只有八十多匹战马。这次一下派出去二十匹,万一有去无回可怎么办?
唉,也罢,世上没有一本万利的买卖。若想挣来大功,便不能在这些小事上束手束脚。
此事若败,瑾州不过损失二十兵士、二十战马。但若能胜,那便是滔天之功啊!
“好,就按你说的办!”
魏喜把自己的令牌交给燕识风,走到城墙中心,挑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等待他的行动。
不多时,城门缓缓打开,从中冲出一队骑兵。
魏喜低头望去,粗略数来,却发现数量不对。
“怎么回事?这些绝不止二十匹战马啊!”
副将快速估量一番,惊道:“这、这得有八十匹吧?”
魏喜目眦欲裂,只见那八十人马身后还跟着几十名步兵,一同飞奔出了城门。
“这是怎么回事!?”魏喜大吼道。
副将来不及深究,连忙高声下令:“关城门!快关城门!”
眨眼间,这一百余人已经远去。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唯燕识风一人策马居于队尾。
魏喜后知后觉:“不对,有问题,那个燕衡一定有问题!”
语毕,他高高举起手臂,即将下令放箭。
燕识风恰在此时调转马头,不疾不徐地瞄准目标,向斜上方射出一箭,继而飞速回身:“驾!”
魏喜一人的痛呼声太小,他听不真切。但魏喜中箭倒地后,城墙上的百余名兵士纷纷惊呼,乱作一团的声音倒是传进了他耳中。
当初对魏喜说过的话,燕识风终于做到了,甚至还提前做到了——
今日两军尚未交战,他便已一箭射穿敌首的头颅。
这就是他在临别之际向长公主承诺,要带给江御暮的见面礼,也是他交给她们的投名状。
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彻底和从前的身份划清了界限。
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地回到江御暮身边。
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洗清了今世的原罪,得以做回前世的自己,不再留下任何遗憾。
一行人飞速来至得月军近前。
众兵虽已听说今夜会有一队瑾州军前来归降,却并未放松警惕,而是时刻做好应战的准备,仔细观察对方是否有诈降的迹象。
江御暮也提剑起身,向这队人马看去。
带队那人手握长弓,身背箭筒,匆匆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来至江家母女身前,率先下拜行礼。
“卑职瑾州城防兵,率众前来投效!”
他分明顶着一张陌生的脸。
但是从他出现在视野里的那一刻起,没来由的,江御暮便认出了他是谁。
长公主垂眸看着他,一开口却是对身旁的女儿说话:“让他起来回话吧。”
燕识风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静静望着江御暮的双眼。
江御暮也与他对视着。易容后的人顶着假面,只有一双眼睛是真的,是他的。
她没有出声,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
他的眸中闪过一点亮光,像湖水粼粼,又像夜幕中的遥远彗星。
终于,他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握住,就不愿再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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