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杏林医馆大门敞开。
费红英恢复了女子打扮,一边收拾桌椅上的积灰,一边看着街上走过的禁军队伍。
穆归礼上位后,原本那几支禁军的正副统领都换成了他自己的护卫。
今日一早,这些禁军兵分两路,一路去抄江御暮的家,另一路去抄国师的家。几个时辰忙活下来,全都无功而返,连一枚铜板都找不出来,更没寻到她们两家暗中勾结的证据。
京内百姓原本只对战事略有耳闻,并不知道“叛军”的具体信息。如今穆归礼派人大张旗鼓地抄家,反倒给人们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引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东边那伙叛军好像跟太子妃有点关系。”
“什么太子妃呀?太子都死了,皇上也换人了,人家江小姐早就不是太子妃了!”
“瞧你们,什么都不懂!我堂兄刚从珏州逃回京城,我听他说呀,江小姐的身世离奇着呢!江家夫妇根本就不是她的亲生爹娘。”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她亲娘的身份被传得玄之又玄,连‘死而复生’的故事都传出来了,好像是前朝的什么公主?”
“不管传闻是真是假,抄了江家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抄国师的家?”
“啧,这都不懂。国师肯定也生出了叛意,投奔江家了呗!”
“诶,国师不是很有神通吗?连他都投奔江家了,会不会是天意所——”
刚聊到兴奋之处,众人的议论便被巡逻的城防兵打断。
“散了散了!都散了!”陆一峰骑在马上,拿着未出鞘的长刀吓唬众人,“陛下有令,妄议国事者,斩立决!”
此话一出,百姓们纷纷闭口不言,作鸟兽散。
陆一峰叹了口气,顺着这条街巷继续前行。
路过杏林医馆时,他习惯性往那个方向瞟去一眼,继而一怔,立时勒马不前了。
“怎么了,队长,有情况吗?”李节晚一步叫停马匹,与陆一峰并排而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杏林医馆敞开的大门。
“没事。”陆一峰目光不移,吩咐道,“你们先继续巡逻,我随后跟上。”
李节没有多问,点点头便离开了。
同行的另一名城防兵本是来自涵州的“灾民”,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李节身后,虽已策马走出一段距离,却忍不住回头朝医馆的方向看去,眼神显出几分担忧。
陆一峰跃下马走到医馆门口,向里张望一番,正对上费红英的眼神。
“军爷,来抓药么?”费红英认出了陆一峰,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摆出一副迎客的笑容,向他走去几步。
“不是,我就是来瞧一眼。”陆一峰的目光扫遍整间屋子,最后落在内室的门上,“这家医馆关了许久,今日忽然开门,我还以为是费大娘回来了呢。”
费红英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表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眉眼弯弯道:“您就是陆大哥吧?我娘跟我提过您。”
陆一峰这才重新与她对视:“你是费大娘的女儿?”
费红英点点头:“我娘回乡以后,还总惦记着您女儿的病情,不知她恢复得如何了?”
陆一峰的脸色柔和许多:“她一直吃着费大娘赠的药,身子已然比从前好多了。”
费红英温柔一笑道:“我娘专门嘱咐过,让我回京以后,替她找您一趟,给小姑娘再诊一次脉,看看是否需要调整药量。还再三强调了,不许我收诊金呢。”
陆一峰面上更显喜色,嘴里却还客气着:“这怎么好意思呢……”
二人正商量着何时去陆家给孩子看病,突然被几个不速之客打断了对话。
来者是一支禁军小队,共有十人,领头的队长姓曹,因为与陆一峰彼此相识,便打了个招呼。
陆一峰看出来者不善,便借着打招呼的动作挪动步伐,将费红英挡在身后,佯装随口问道:“弟兄们这是来公干的?”
曹队长并不把城防兵当外人,直言道:“奉陛下旨意,来这抓个人。”
说完向前挥一挥手,命令道:“搜!”
其余九人随即分头散开,翻箱倒柜。
陆一峰心中扑通一跳,面色却并未大改,追问道:“抓什么人呀?竟出动了这么多弟兄。”
曹队长错开两步,抻着脖子看了看他身后的费红英,仍以轻松随意的语气答道:“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就是个行医的老太太。”
陆一峰咽了口唾沫,索性把这个多事者做到底,环抱双臂扯出一点笑容:“多大岁数的老太太?犯什么事了?”
曹队长撇了撇嘴,竖起一掌挡在唇边,凑近他低声道:“听陛下的意思,那老太太好像跟叛匪首领,就是前太子妃,关系非同一般,要抓回去审一审。”
这番言语仿佛突然给陆一峰提了个醒——对啊,当初是江御暮介绍他来找费杏林相助的,还说凭她的面子,费杏林便不会收他的诊金和药钱。如此看来,她们确实私交甚笃啊!
想到这里,陆一峰不由得庆幸起来——幸好费大娘早就回乡了,否则今日肯定要被这些人抓走。待到那时,她就性命难保了。
但是与此同时,陆一峰又有着另一重忧虑——费大娘是安全了,她女儿可还在京城呢!万一这些禁军找不到她,便把她女儿抓去充数,这可怎么好?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不多余。
这些禁军三下五除二就把医馆翻了个底朝天,却不见费杏林的踪影。
曹队长苦恼地舔了舔嘴唇,眼神一转,再次落在费红英的身上。
“哟,方才还没顾得上问呢,这位姑娘是——?”
费红英面无惧色,毫不心虚道:“我是来抓药的。”
陆一峰几乎与她同时开口:“这是我表妹。”
曹队长有些意外,张了张口,刚发出一点声音,陆一峰就补上几句:“我表妹刚来京城投奔我,对这不太熟悉,连抓药都得我亲自带她找医馆。”
费红英见他主动相助,能为自己省去不少麻烦,便配合道:“我们刚才还觉得奇怪呢,这医馆的门大敞着,屋里却没有人。”
陆一峰连忙附和道:“是啊。如今想来,估计是那老太太做贼心虚,提前逃之夭夭了吧?”
曹队长皱着眉叹了口气。
连个老太太都抓不到,陛下肯定又要对他发火了。
一行人出了医馆,禁军在门上贴好封条就回宫复命了。
陆一峰长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满脸落寞的费红英,决定先串个供。
“表妹怎么称呼?”他问。
费红英抬头看着他,随口给自己编了个名字:“费小桃。”
陆一峰笑了笑,心道:嚯。前有杏,后有桃。一家子水果,再生个闺女该叫费小梨了。
……
珏州,西城门。
经过一番苦战,珏州的城防兵已然所剩无几。入城后,长公主命人斩杀了所有不愿归降的兵士,将故国的战旗高高悬上城头。
“不知红英能拖延多少时间,穆归礼何时才会下令调兵。”江御暮说道。
长公主负手远望:“就算一日都不拖,穆归礼见烽火传信后,立即下令调动南北各州的守军,他们至少也要半月时间才能赶到珏州。就算他们不来珏州,直接去前方的瑾州守株待兔,也要耗上十二三日呢。总之,咱们肯定比他们到得早。”
次日清晨大军拔营,仅五日后便赶到了瑾州城附近。
比起毫无准备,被迫迎战的珏州,瑾州显然做足了防御措施,绝大多数城防兵都守在东侧城墙上。瑾州参军仍嫌人数不足,这几日又临时招揽了一大批壮丁,未经多少训练便让他们穿上了战甲。同时在城内广收粮草,各家铁匠铺也日夜不休地造着箭镞。
长公主并未贸然开战,而是先命众军在城外安营扎寨,同时将四周村落的运粮路线把守起来。
“先耗他们几日。”长公主如是说道,“他们摸不清咱们何时攻城,便得日日夜夜守着城门,总有松懈的时候。”
为防奸细入城,瑾州刺史早已下令,百姓只许出城,不许进城。
自打长公主兵临城下,瑾州离城而逃的百姓便一日多过一日,而且大多是从西城门离开的,生怕遇上东边的叛军。
几日后的一个晌午,忽有一名年轻女子要从东城门离开。
“做什么去?”守门的卫兵依例问道。
那女子怯怯道:“回军爷,我爹娘都在城东的乔家村里,这几日外头闹叛匪,我怕他们出事,想回去看看。”
那卫兵叹了口气,劝道:“倘若真要出事,你回去了又有何用?你一个弱女子,难道还能跟叛军拼命不成?”
那女子闻言,立时落下泪珠:“便是死,我也要和爹娘死在一处。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有什么趣?”
卫兵见劝不住她,只得作罢。继而依例检查了她的包袱,见里面只有衣物,并无可疑的物什,这才放行。
“多谢军爷。”
那女子小跑着出了城门,走远一段距离后,才回头望了望城墙上的弓箭手。
她面上再无哀色,胡乱抹去做戏的泪水,继续往东边跑去。
不多时,她便跑到了得月军的大营前。
哨兵见到陌生面孔,当即张弓搭箭,对她喊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军营!”
那女子弯腰撩开裙摆,取下缠在小腿上的短剑,双手将它高高捧至头顶。
“民女袁清,求见小殿下!”
哨兵连忙收箭,生怕一不小心误伤了她。
小殿下早就吩咐过,若有名唤袁清,手执短剑的女子入营求见,他们必得第一时间进去通报。
江御暮听说袁清来了,连忙命人带她进帐。
这次见面,袁清显得有些忐忑,双手紧紧握着短剑。
江御暮正欲揶揄几句,却听袁清低声道:“小殿下,我这次前来,是代旁人给长公主殿下传话的,可否请您帮忙——”
“那么见外做什么?”江御暮蹙眉道,“一口一个‘您’叫着,成心膈应我是不是?”
袁清这才露出笑容:“不不不,我改口便是了!你就帮我跟长公主通传一声吧。”
“通传倒是可以。”江御暮微微向前倾身,凑近她的面庞,“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要代谁传话,传什么话。”
袁清抿唇一笑:“那个人,你也认识的。”
江御暮想了想,猜道:“孟家粮商?”
袁清摇摇头,又点点头:“孟家也有话要传,不过顺序要往后放一放。”
“那还能是谁……”江御暮想不到了,她和袁清还有什么共同的熟人,“总不能是红英吧?”
袁清噗地笑出了声:“御暮,你是真把他忘了啊。”
“谁?”江御暮疑惑不解。
袁清轻声一叹,凑到她耳边含笑道:“不敢自名游侠客,微命轻羽——燕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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