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她铲了那姚黄牡丹,所以来找她算账来了?
林婠想转身逃离,就被一个声音唤住了,是祖母身边侍候的陈嬷嬷。
“太子妃,您来得刚刚好,戏就要开始了。”
林婠这才发现,她们已经站在了戏楼门口,中央的戏台子已搭起来了,此时正被重重幕帷遮掩。台下已坐满了人,是林家的众女眷,她母亲钱氏也在其中。
周围假山奇石罗列,绿荫□□间清泉潺潺流淌。
随着林婠的到来,楼内众人纷纷投来目光。就连平日里对她略显冷淡的林老夫人,此刻也慈眉善目,向她招了招手
“婠姐儿,来祖母身边坐。”
林婠轻抿朱唇,依言上前。与祖母及婶婶们相互见礼后,坐在林老夫人旁边的椅子上。
坐落后,一阵低沉而悠扬的古筝声悠然响起,戏台上掩着的帷幕缓缓拉开。画着脸谱的优伶们粉墨登场,咿咿呀呀,唱的是时下流行的杂戏《目连救母》。
一曲终了。
林老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瓷器轻磕在案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目光在林婠脸上转了一圈,落在钱氏身上,沉下脸。
“婠姐儿的喉疾,是怎么回事?你身为母亲,怎可疏忽至此?”
钱氏闻言,连忙起身。
“是儿媳的错,儿媳已着人去各处遍访名医,定会将婠婠的喉疾医治好。”
林老夫人面色稍霁。
“此事刻不容缓,务必尽快解决。太子初立,太子妃的安康关乎林家荣辱,不可小觑。”
她深知,坊间流言蜚语如刀,尤其是关乎皇家之事,一个不慎就会掀起滔天巨浪。
林家自西晋起就是门阀大家,只是二百年前,白马驿之祸起。长安城血流成河,满目凄凉。韦公有诗云:天街踏尽公卿骨,辕门遍挂权贵头。
林家也是在那一场灾祸中灰飞烟灭。只剩下一支旁系,苟延残喘至今。
如今,林婠是林家复兴的希望,她绝不允许有任何闪失。
林老夫人握紧手里的龙头拐杖,略显浑浊的目光,迸发出锐利的光芒。
钱氏应道:“儿媳晓得。”
林老夫人将目光再次转向林婠,语重心长。
“东宫之事,祖母已知。你留下那舞姬,确是明智之举。往后,切记不可再任性行事,需以大局为重。”
林婠抿了抿唇,垂眸看着地毯上金色的牡丹花纹。
古筝声再度响起,又换了一曲。
时间一点点过去,几曲戏目唱罢,已是近午时。前院还没有传出太子驾临的消息,楼内热烈的气氛慢慢凝固。
一些急性子的婶婶们已在细声嘀咕。
“太子殿下该不会是不来了吧?”
另一名婶婶悄悄瞥了一眼林婠:“哎,这都午间了,要来早来了。”
“看来坊间那些传言还是……”
“咚!”林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地地敲在地上,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婶婶立马闭嘴不敢再言。
诺大的戏楼内鸦雀无声。
一向会看眼色的二娘子吴氏,笑着道:“太子殿下应是有事耽搁了,婠姐儿勿要多想。”
“对对,听说陛下已将一些朝政交给了太子殿下处理,自然是正事要紧。”
……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林老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
时至立夏,万物繁茂。
不知不觉,林婠已在林家住了半个月了。其间,赵翊别说来林府,甚至连派人来问一句都不曾。
似乎就这样默认了——
她的离宫。
林老夫人不止一次暗示,她该回去东宫了。就连她的父亲林太傅也按耐不住,将她叫到书房,问了她与太子的情况。
这日清晨,林婠照例去林老夫人的院子请安,只是今日天气有些不太好。天幕上低垂的乱云掠过,太阳在云层里钻来窜去。
大地就像是一盏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
还未进门,就听得屋内几位婶婶的说话声。
“我们二房上个月刚收的那些田地,昨儿都被吕家抢走了。”
“二哥只是一些田地被抢了,二嫂就不要在这叫苦了。我家三郎前儿连乌纱帽都被摘了,我找谁说理去?”
“我听娘家哥哥说,云家已经在张罗着要将他家女儿送进东宫了。婆母,您可要好好劝劝太子妃。这要争风吃味那也得有个度啊。”
“就是,太不像话了。”
林婠同着钱氏踏进门,屋内静了一瞬,背后说人被撞见了,众婶子都有些尴尬。
林婠淡淡扫视了圈,规矩地给林老夫人请安,坐落。
二娘子已大大咧咧地开口。
“婠姐儿,你也别怪婶婶们说话不好听。你这般下去可不行啊。你可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上了皇家玉蝶的。怎么能一直住在娘家呢。那像什么样子?”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就是啊,这天下有哪个女子成了婚,长久在娘家住着的?”
“婶婶们也不是要赶你,婶婶们是心疼你啊。你陪着太子殿下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现在苦尽甘来,怎么能就这么轻易便宜了别的女人呢?”
“婠姐儿你现在年纪轻意气用事,待你到了婶婶这个年纪,就知道,婶婶这都是为你好。”
林婠看向窗外。
厚重的阴云彻底笼下来,遮住了太阳,周遭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
钱氏再忍不住了:“二弟妹,我家婠婠……”
林老夫人手中茶盏盖重重地合上,“叮”地一声打断了钱氏的话。
二娘子见状,笑着道。
“大嫂,不是我这个当弟妹的逾越,实在是这事你做得不对。婠姐儿年纪小不懂事,一使性子就跑回娘家来。你可是林家的当家主母,怎么能任由婠姐儿胡闹呢。”
钱氏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林婠再听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失礼,倏地一下站起来,椅腿脚磕到地面,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林婠冷着脸朝着上座的林老夫人福了一礼,丢下面色各异的众人,拉着钱氏往外走。
钱氏微一愕,迟疑了一瞬,看了一眼上座脸色难看的林老夫人,任由林婠拉着出了门。
出了林老夫人的琅嬛院,钱氏长叹了口气,忧心道。
“是阿娘缺少考虑,害得婠婠……”
现下,婠婠喉疾还不见好转,林家虽对外称是接太子妃回府养病。
可知情的人都知道,林家继朝堂失势后,太子妃也失宠了。这汴京城的有适龄女儿的世家大族,哪个不是盯着太子妃的位置眼热。
林婠抓住钱氏的手,摇头,黑白分明的杏眸闪烁着水光。
是她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离开了东宫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走到一处转角处,一个神色慌张的中年嬷嬷,扑通一下跪在钱氏面前。
“大娘子,求您救救我家娘子。”
“你快起来,孙姨娘怎么了?”
中年嬷嬷还有些惊魂未定,抹了一把眼泪,道:“禀大娘子,我家娘子刚才突然呕血不止。”
钱氏脸色大变,一面吩咐侍从去请大夫,一面快步往外走。
“孙姨娘早上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恶化。”
“奴婢也不知……”
林婠想了想也跟了上去,孙姨娘的院子离得不远,院子门口有一丛修竹,清雅典丽,不争不抢,一如她的为人。
孙姨娘是钱氏的陪嫁丫鬟,后来被抬为妾室。大房后院只有一妻一妾,没有其他府邸后宅的阴暗龌龊。
很快,大夫就来了,一番施针后,孙姨娘渐渐苏醒。大夫提起药箱,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林婠心里往下一沉。
垂着的帐幔暗沉,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药味,桌上一灯如豆像是在预兆着主人微弱的生命力。
钱氏扭头对林婠道。
“婠婠你先送大夫出去,不要担心,孙姨娘不会有事的。”
林婠知道阿娘是有事要与孙姨娘谈。便点头,默默退出房间。
屋内传来钱氏的声音。
“阿冉,那孩子已经找到了,你坚持住。”
“真……真的?咳咳……娘子,谢谢您,我……”
随着渐渐走远,声音慢慢听不见了。
林婠知道,她们说的孩子就是林妗。
前世林妗就是在孙姨娘病重期间找回来的,孙姨娘撑着一口气,等到林妗,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那个时候,整个林家都对林妗极为怜悯。林妗又生得娇娇怯怯像是一朵无害的小白花,虽然长在乡野,却识文断字,礼仪也学得好,规矩听话。
再加上一张嘴总能说到人心坎里。短短时日,就连一向对人冷淡的林老夫人也破例在她居住的琅嬛院,劈了一个小院子让林妗居住。
她是真心将她当亲妹妹的,怜她流落在外幼年孤苦,与母亲商量,将林妗记到母亲名下,成为林府嫡次女。
怕她被汴京贵女看不起,就将她带到东宫,想为她寻一门好婚事。
哪曾想,她是将恶犬当成了羊。
-
夏天来了,池塘边的石榴树开一片火红,就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从碧绿里钻出来,噗地一下绽开了。
那是她十三岁那年与赵翊一同种下的。
她那时听到一个传说,与喜欢的人共种一片石榴树,将两人的名字刻在树上,树神就会保佑他们以后幸福美满,永永久久在一起。
林婠站在池塘边,手指轻触摸着粗糙的树干。那块刻下名字的树皮早已斑驳,只勉勉强强看出她的名字。赵翊的名字已只剩下凌乱的几笔。
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跑来,随后是胭脂欢喜雀跃的声音。
“娘娘,殿下来林府了,正往这边来呢。娘娘……啊!娘娘!小心!”
林婠一呆,转身时,左脚绊到了右脚,足下一滑,顿时整个人失去重心,眼看就要一头栽进池塘里。
林婠下意识地闭上眼。完了,她不会水啊。
然而,意料中的落水并没有到来。她感觉一只铁钳箍住了她纤细的腰肢,随后一阵天旋地转,她紧贴在一个硬朗的物件上,鼻息间萦绕着冷冽的冷杉木香。
是他!
抬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颈间白皙的肌肤,以及严丝合缝的领口处不经意间漏出的半截凸起的喉结,随着每一次呼吸轻轻上下滑动。
初夏的风吹来,石榴花扬起轻盈的舞姿,沁人心脾的花香弥漫开来。
林婠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慌乱地垂下眼,视线对上他胸前玄色锦缎上绣着的张牙舞爪的金蟒。
“这就是太子妃的手段?嗯?”
嗯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勾子钻进了耳朵里,只是那勾子是玄冰做的,冷得让人颤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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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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