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目光往下移，池牧两条腿各被烧穿一个洞，左小腿是踢行尸导致的，而踩爆行尸脑袋的右腿脚掌更是被整个儿烧穿了，森寒掌骨都裸露出来——这是为了救萧虚造成的。
他该是疼极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萧虚握剑的手掌一紧，指骨泛微白。
这种经历并非第一次。
为皇帝清除障碍的这么多年，那些暗卫为了保护他或多或少都受过伤，但从未有人为他伤得那么重，更何况他们之间该是素不相识的。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晰袭上心头。
萧虚闭了闭眼，或许是尊严不允许他置之不理，抑或着出自更复杂的心态，他上前反手握住池牧，低声道：“……你受伤了，本宫……我背你，我们先离开这里。”
“离开？”池牧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义正词严地申明道，“离开就是逃跑，本座的字典里可没有逃跑两个字！”
区区几只丧鬼罢了。
本座堂堂大妖，若连这都解决不了，传出去简直笑死妖！
“本座这就去结果了它们！乖乖躲在本座身后，听见没？”猫妖大人神情透着股主宰睥睨的霸气，“你太虚了！”
萧虚：“……”
生平第一次被外人说虚，萧虚冷峻面容隐隐有些崩裂。
池牧撂完话，转身抛下萧虚，风风火火地杀向那群丑恶行尸！
论逞凶斗狠，猫妖大人简直是翘楚中的翘楚。一则灵猫一脉本就强盛好斗，二则是妖怪之间竞争激烈残酷，小到争夺地盘资源，大到杀妖掠夺内丹提升修为，动不动就是魂飞魄散。这种腥风血雨、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八百年，对手死的死，渡劫失败的被雷劈得精光，猫妖大人一举成为玄瞑山最年长最强大的妖怪，再没有胆大包天的妖怪前来挑衅，这才寂寞如雪地安顿下来。
——不安顿也不行了，那时的池牧已然壮得擎天立地，爪子简直有一座小山那么大，轻轻一按就能将一座山峦犁平了。为了避免走一步就踩死一大片的杀孽，池牧不得不缩水成一只普通小猫，成日里在玄瞑山乱窜，过着今日捉鸡撵狗、明日集结一帮妖怪小弟吹嘘往日荣光的退休妖生活。
如今魂穿异世，失去千锤百炼的妖身，但面对一群不长眼的丧鬼，池牧难得来了几分兴趣。
他也不用妖力术法，赤手空拳与之搏斗，身姿腾挪灵巧飒然，那群丧鬼连摸都摸不到他。池牧这次学聪明了，不再直接肢体接触，一拳狠狠挥出去，强劲力道激得空气如水浪震荡，挨到的丧鬼发出嚎叫化作一摊脓血。
十分精准。
一拳就是一个小朋友……小丧鬼。
不消一会儿，那群丧鬼已然死伤过半，它们怨毒而恐惧地盯着池牧，班鲁临死前的遗愿是要这两个人陪葬，它们必须完成这场交易。
它们发出似呼唤般的尖啸，所有还存活的丧鬼身躯吹气球似的膨胀起来，骨骼“咯吱咯吱”地扭曲着相互嵌合起来，不断向上垒，最后三米高的巨人一举掀翻屋顶！
池牧挑了挑眉，颇感意外地‘哟’了一声，“玩这么高级，还带升级的？”
萧虚心中一沉，上前两步就要将池牧挡在身后。
池牧却是根本不将这巨人放进眼里，对萧虚一笑，“诶，你见过烟花么？！”
“……”萧虚迟疑地摇摇头，又点点头，“幼时隔着宫墙远远瞧过几次，但瞧得并不清楚。”
萧虚身体不好，每逢过节家宴之时，并不能和其他皇子皇女一般自由玩乐。
隔着冰冷宫殿远眺夜空，感受人间烟火，于他而言，已是最大的奢求。
池牧“唔”了一声，没说什么。
他抬手在半空中做了个手势，四周空气陡然燥热起来，池牧捏面团儿似的掌间渐生一团白色虚影，由薄转厚、由小成大，竟是聚水成云，凭空捏出了一团半丈长的云朵。
“你……”
萧虚惊诧地微微睁大眼，下一刻浑身骤然一轻，池牧提着他跳到云朵之上；轻飘飘的云儿载着两个沉甸甸的人，飘飘摇摇地穿过洞开的屋顶，升上了半空。
山林春夜，夜空晴朗。
头顶月明星疏，夜风携冷沁凉意，徐徐吹拂二人鬓发，脚下是火势汹汹的山庄，头顶行尸巨人凶残仰天咆哮，高高举手一掌就要拍下来！
池牧一袭薄衫于夜色中翩飞作响，忽然侧头，对萧虚粲然一笑，“还好你在山庄放了火。”
他语调轻快而明亮，眸光清亮的眼梢映着朦胧月光，像一波盛满亮光溪水，干净而透亮。
萧虚微微一怔，下一秒瞳孔骤然紧缩！
一副震撼人心的画面映入眼帘！
池牧的身后，骤然舒展浮现一尊巨大的妖兽幻影！
那妖兽浑身雪白，身形高耸状若小山，身若猛虎，两耳圆润，狭长的吻部两旁贯穿两道流火纹路，一双碧色兽眸斜斜上挑，瞳孔深处燃烧着两团磷火似的绿焰。
萧虚屏住呼吸，死死盯着这头妖兽，浑身蓄力绷紧——这是任何生灵面对庞然巨物都会产生的强烈防御！
整座山林仿佛被惊动般不安起来，只见那妖兽扬起修长的脖颈，喉咙发出一声震人肺腑的吼声。
与此同时，萧虚甚至听见身旁的青年享受般咕哝一声，“哎呀！好久没释放妖相，憋死我啦！”
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行尸巨人一掌即将拍下。
就在这时，池牧微微张口，那妖兽幻影随之张口纳气，山庄内火势听凭调遣，温顺化作火流尽数没入妖兽獠牙森寒的巨口中。
下一秒，妖兽尽数将火焰吐出，比吸入时强烈十倍不止的火焰如箭急射出去，贯穿那只手掌，深深钉入巨人体内！
‘轰————’
一声巨响，行尸巨人痛苦地发出一声嚎叫，旋即遽然炸开！
无数断肢残骸四散而落，失去寄生的蛇雾燃着火焰，惨叫着于天际腾旋，点点星火散落，于夜间像极了一场绚烂的烟花。
池牧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看烟花嘛，就要自己放才漂亮！”
萧虚瞳孔微微放大！
墨渊般的眸子映着漫天星火，眸底情绪霎那间被照澄澈透明，眸底深处是深深的震撼。
“今日匆匆初逢，不及准备，只得借花献佛，聊赠烟花一场。”
青年与妖兽齐齐侧头望向他，这是一副很奇怪的场景，妖兽形容诡异狰狞，可池牧面上笑意盎然，尽显温暖亲近，
“千万别吓到啊！虽然取材有点奇怪，但本座是真心实意在放烟花！”
萧虚久久无言。
吓到？
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杀人无数，自己更是常年与死亡做伴，早已视万物为枯骨；断肢残骸、森罗鬼相对他而言和浮尘没什么两样。
他没告诉池牧的是，那些绚烂的烟火并不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的心神控制不住地被夜色下的青年吸引。
青年长身而立，含笑望着自己的画面，竟令他胸膛心脏怦然一动。
躁动夜色，春意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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