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缘村边缘处的一处房屋不时响起锅碗瓢盆的摔碎声。曹大娘见着久别重逢的故人,不喜反怒,仿佛见到仇人似的,随手拿起东西便砸向宋万贯。
宋万贯抱头大哭,一路逃跑,求饶道:“苏子,我是冤枉的,当年事出有因,才与你分隔多年,绝非是你认为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哎哟。”
他慌不择路,一头撞向房梁,痛得他捂着磕破的头,撒泼赖皮的抱着曹大娘的大腿:“我错了,苏子,我错了。你瞧我额头青一块,肿一块,待会有后遗症,可怎么办?”
“哼,你造化大,怎会有事。我瞧你如今人模狗样的,是当上了不得的高官了吧?”曹大娘斜睨着双眼,双手叉腰,阴阳怪气的骂着宋万贯。
“可得小声点,小声一点。待会外头那位姑娘听到了,我的脑袋便不保了。”宋万贯一听曹大娘嚷嚷着,诚惶诚恐的偷窥向窗外。
他见着宗尧不善的眼神,赶忙捂着曹苏子的嘴巴,把人往屋内拖去,低声下气的:“你莫生气,待会听我细细与你解释清楚。”
“你捂着我的耳朵作甚?”身后的人突然伸出双手,乔妘宓不解的嗔怪道:“快松开,我听不到屋内的动静了,若是曹大娘出事,也可以搭一把手。”
宗尧见着宋万贯识趣,紧闭房门的屋内未在吵嚷,便放下手,漫不经心的道:“我是担心你与他两人学坏了,往后天天如此和我闹,我可受不住。”
“你惯是会说的。”乔妘宓靠在摇椅上,手持竹扇轻拍宗尧的胸膛,娇声怪责:“你敢保证,曹大娘与你的管家吵吵闹闹的,不是你干的好事?”
“乔姑娘,你左一句曹大娘的好,右一句念着记得报恩。如今我可是找到她的旧情人,令他二人阔别多年得以重逢。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宗尧瞧着养不熟的人,眼底掠过一丝沉色。他顺势握住乔妘宓的手腕,纤细似玉竹枝,只需他一用力便弯折。
乔妘宓已经放下对宗尧的戒备心,不似之前总是琢磨他的一举一动,自是并未注意到他心绪的变化。
她自然的牵着他的手,令他微微向她靠近,轻声细语的打断他的思绪:“旧情人?你的意思是,他二人以前是伴侣?可……我瞧如今的模样更似仇人相见。”
“整日烦扰他人的事作何,待会屋里的两人吵架完了,我令他们与你道尽前因后果便是。”太子殿下自觉已经十分心善了,若不是乔妘宓日日念着老太婆的救命之恩,叨叨得他头疼。他才不肯大费周折的派人去调查,她的陈年旧事。
太子殿下拿过乔妘宓的竹扇,轻巧的抱起娇柔的人,眉眼舒展的轻哄:“日头当空,你体弱,我陪你休息会。要不下午时分,头又该疼。”
“恩。”
乔妘宓见好就收,自是不再为其他人,惹得宗尧不悦。她是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控制欲,事事得左右她的思绪,按着他的路数走。只是如今看来是为她好,倒是无伤大雅,便怕……
乔妘宓躺在床榻上,思量着不到一会的功夫便沉沉的睡去。而靠在她身边的人,瞧着人已经熟睡,轻轻的起身离开。
*
当宗尧踏入屋内时,眉头不由一皱。只见整齐干净的室内,如今被砸得一片狼藉,而始作俑者的两人,女的头发凌乱,似鸡窝,男的面上带伤,似正在发酵的七彩面团。
“宋万贯,你是在……?”
“殿下,令您见笑了。您先坐会,我马上整理妥当。”宋万贯一听宗尧提及他,立马人一激灵,拍一拍脸,抚正歪掉的冠帽。
他着急忙慌的四处找着一张断掉一条腿的木凳,方要放在男人的面前,便被他投来的眼神冻住。
而杵在一旁的曹大娘,也呆若木鸡似的。她只是瞧得出跟前的男人举止投足不凡,不曾想,竟然是当朝的皇子!
曹大娘一想到日前指示宗尧去干苦力,肆意的扯着他攀谈,顿时身体一会冷一会热,不禁摸一摸尚在的脖子。
她低着头,不敢看男人一眼,神色却恶狠狠的射向宋万贯:挨千刀的,你居然不给我提个醒,故意的吧!
宋万贯接收到暗号,瑟缩着身躲在宗尧的后头,眼神躲闪的:苏子,我冤枉啊。你一个劲儿的追打我,我没机会说。
曹大娘恨极:蠢货!他是上头的哪位?
宋万贯嗫嚅着,战战兢兢的模样,令曹苏子的面色是越发的僵硬。果然在下一刻听到他支支吾吾着,口型示意:殿下,是太子殿下。
顷刻间,曹苏子犹如五雷轰顶,脑袋似生锈般的转向一旁。即使是在满目狼藉的破落屋里,依然是如此风姿特秀的人,怎么会是无名之辈!
“殿下哟,老妇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我一次。”曹大娘踉跄起身,宋万贯疾步走来搀扶她,却被甩开,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往后翻,衣袍遮住他整个脸:“哎哟,疼死我了。你个婆娘,可真够狠心的。”
“殿下,你瞧我待太子妃不薄的份上,不与我计较了。”
曹苏子可无心搭理宋万贯,她叩首行大礼,声嘶力竭的嚎啕着。
“呵,太子妃?你是指乔妘宓?”
宗尧并未瞧两人一眼,他姿态散漫的走在屋内,随意的靠在平日乔妘宓坐的榻上。曹大娘为她铺垫上两三层棉质的毯子,可真够软的。
曹大娘见他不语,不知他心里是作何想法,方要回答声:“是”,却被身后的宋万贯捂住嘴巴,无法言语。
“离我远点!”她咬一口宋万贯的手指,不解的凶声问道:“作死的,你见不得我好是吧?”
宋万贯急忙摇晃着脑袋,只差手舞足蹈起来,他低声道:“莫胡说了,殿下至今未娶。”紧接着他双眼眨巴着,暗示其中另有隐情。
曹大娘惊讶的,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老大了。她捂着嘴巴,生怕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初识他二人到时至今日,无论是他待她,亦或是她依偎着他,皆是寻常夫妇的样子,难不成是:侧妃?
可,即使是平常百姓家的妾室,也未见得如此与夫君相处的,更别提尊贵如皇家了。她带着疑惑看向宋万贯,然而他却缄口不言,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曹氏,你只需记得。”宗尧起身离开温香软榻,长身玉立在窗前,在此地,仍可以瞧着不远处房屋里正在午休的乔妘宓。
太子殿下停顿一会,收回视线。他似乎担忧曹苏子不知外事,刻意一字一句的强调,似笑非笑道:“她是秦国公府,秦世子——秦彦,未过门的妻子。”
“如若你对秦家的人一知半解的,我可以再与你说个一二。”
“不用了,不用了,殿下。”曹苏子怎敢再追问下去,一听到乔妘宓本该是臣子的媳妇,如今却与宗尧你侬我侬的,全然不知事的样,里头肯定有鬼!而搞事的,不正是眼前笑得令人脊背一凉的人?冤孽哦!
“殿下,定是要出浮缘村的,之后是有何打算?”曹苏子无视宋万贯的阻拦,硬着头皮问道。
“乔妘宓自是随我一同前去荆州,只是她因故失去记忆……。”余下的话宗尧未说明白,岔开话题:“你与宋万贯本便是因为误会而分离,你若愿意,可随他与我日后回到京城。”
曹苏子是个聪明的妇人,要不当年宁可避世,也不愿与宋万贯纠缠不休,最后闹到相看两相厌。而今太子殿下这般说道,她自是领会到弦外之音。
宗尧令她不必再执着于乔妘宓一事,而她身有医术,与宋万贯的事亦是误会一场,便就此打住,别再闹了。
若是自个愿意,便与姓宋的一块,为他效力,此后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眼前的男人,站在房门的一角,阴影遮住他的半面脸,令人窥探不出眼里是何神色。只从他轻勾的殷红薄唇得知,他定存着坏心思。
“是,殿下。老妇在浮缘村逗留已久,是时候该出去了。能为您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
宗尧不再听曹大娘冠冕堂皇的话,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其过程如何,谁会在乎。
他整理一番宽大的衣袖后,示意她起身:“既然如此,你先令宋万贯休整一下,两日后便出发遂州。”他话落后,便回到乔妘宓的屋子。
宗尧人走后,曹大娘犹如卸下了千斤顶,顿时松了一口气,浑身松软的瘫坐在地上。
“苏子,你如何了。莫怕,殿下瞧着瘆人,其实相处久了也不过如此。”宋万贯扶着曹苏子坐到木凳子上,为她擦汗,掀风。
“宋万贯,你个马后炮。适才怎的不见你冲在前头,与殿下此般说道,惯是会装孙子,瞧你唯唯诺诺的德性。”
“你不也怕得直哆嗦。”
宋万贯缩着脖子,吞吞吐吐的,低声反驳道。
“哼!”曹大娘一阵折腾下来,可谓是身心俱疲,她揉着腿,捶着背,想起方才的事便禁不住后怕。她侧着身子,瞅一瞅房门口不见宗尧的身影,才稍微舒缓过来。
“我尚且可以瞧出你的心思,但是,你跟随的主子,我与他接触一阵子了也识不清他。心黑得哟,似个无底洞。”
曹大娘愤愤的叨唠着,紧接着不知想到什么,剐了宋万贯一眼:“男人一样的德性,不是个好东西!殿下居然抢夺……呸呸呸,作孽呀。”
“可别说了。那位是何居心,不关我等的事,莫触了霉头,惹得他不快。至于,乔姑娘往后如何,就看她的造化吧。”
宋万贯苦口婆心的劝导着,生怕曹苏子性子急了,向乔妘宓露底,到时候可就完了。
“你不是也跟着去,届时多帮衬她些便是。”
他见着她面色不好,赶忙再好声好气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你得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了。”曹苏子心知此事插手不得,只能无奈作罢。她瞧着一脸轻松的宋万贯,气笑:“别以为我不与你计较当年的事,前因后果不给我掰扯明白了,你等着我收拾你吧。”
“自是,自是,我定把一切告知你。”
宋万贯抹着额头的一手汗,前头送走一位殿下,后头还有个夫人等着伺候,他受累了,受累了。
而宗尧回到屋里,站在床榻边,不欲再上前。他整个人的阴影笼罩住乔妘宓,默不作声的瞧着她。
太子殿下摩挲着指腹,暗自思量着。乔妘宓怎会是太子妃?她用处可不止于此。
“你站在面前作甚,怪吓唬我的。”
乔妘宓似乎感受到一股冷意,长睫扇动着,挣扎着睁开双眼,突然见到宗尧,心里不禁一跳,恍惚的问道:“可是有何事发生?”
宗尧被打断思绪,周身摄人的气势瞬间散去,整个人柔和的拥着娇人入怀,轻声道:“无事,只是受不住他两人恩爱的模样。”
乔妘宓被他的话,哄笑,娇声道:“怎的似讨不得甜食的幼童呢?”
太子殿下低声回着:“可不是,离不得你这糖饴。”你可得好好与我在一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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