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琅玕院刚刚起床的小厮和丫头们便发现,平日里脾气最为骄横跋扈的大丫头翠屏竟然跪在了院子,还正对着世子李循的房门口。
翠屏脸上犹带着泪痕,眼睛肿得跟颗桃子似的,见众人的目光落过来,脸上燥得几乎挂不住。
大家都议论纷纷,前些时日她爬床那件事李循还没罚她,虽然这事还没拿到明面上来说,但在琅玕院已经不是什么公开的秘密,实在是因为,平日里翠屏在琅玕院中没得什么人心和好人缘。
有人小心翼翼的去问陈风翠屏犯了什么错,语气间还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陈风淡淡道:“挑唆世子妃院中的香宛害小公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哎呀,这可是个不小的罪过,翠屏姐姐可真是糊涂那。”婢女语气惋惜,笑嘻嘻地跑开了。
陈风无奈地摇了摇头。
而香宛比起翠屏,可就倒霉多了。
一大早就被李循的侍卫从院子里无声无息的拖了出去,连点哭声儿都没露,还是青竹没看见人,叫人去琅玕院中问过了才知道,原来香宛早就牙婆子领着出去给发卖了。
而在老家荣养的张嬷嬷也在得知女儿触了李循的逆鳞犯了大错后立刻从老家赶回来,求到了李循的琅玕院,求他再给翠屏一次机会。
“世子,您知道,屏儿自小便欢喜您,她也只是一时被蒙蔽了,才做出那等错事……”
然而她豁出了自己那张老脸去也没能求得李循松口半句。
“翠屏从小便跟在琅玕院中,她虽性子桀骜了些,却并不懂得如何去害人,还将这害人的法子想的如此周密。”
李循回头看着张嬷嬷,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好似已将张嬷嬷心腹所有的算计看穿。
张嬷嬷心头猛地一跳,便知自己再也没有了叫李循心软的理由。
当初翠屏偷偷回去找她诉苦,说世子妃身边的那个丫头她实在讨厌,求她给自己拿个主意。
张嬷嬷溺爱女儿,这才铤而走险教了她这个法子。
原来当初李循问也不问便将世子妃责罚,并非是因为厌恶世子妃,只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
张嬷嬷又羞又愧地将女儿领去了乡下的庄子。
没过多久,又不顾翠屏的哭喊将她匆匆地嫁了庄子上的一名小厮。
听说此后翠屏过得也十分不如意,从王府大丫头沦落成庄子上粗实仆妇,不到几年就被磋磨地如同四十老妇一般沧桑圆胖。
自然,这些现在还是后话。
*
李循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当日上午便将香宛与翠屏的罪过公之于众,李涉服过药后高烧退了,身上的疹子也慢慢消了。
虽然是得知自己冤枉错了人,吴侧妃却并没放在心上,毕竟沈虞在卫王府中不受宠爱是个事实,她的儿子李涉却是卫王最疼爱的小儿子。
当夜晚上卫王过来,抱着李涉哄逗了一会儿后,转身却冷着脸将她给好生责备了一顿。
吴侧妃只觉委屈,“王爷拿妾身出气作甚,妾身当时也是关心则乱。”
“别人说什么你就是什么,你怎么就不知动动脑子?”
“世子当时不是也没说什么,是他先罚世子妃去跪祠堂的,王爷这话为何不去找世子说,反倒来妾身这里撒气!”吴侧妃小声辩解。
“你……”卫王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不过这话卫王是不会去问李循的。
他觉着,李循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决断。
就拿与定国将军家的婚事来说,当初王演死后,他在王府中担忧的惶惶不可终日,就连李循去求见明熙帝都遭到了拒绝,朝中都说他将会是下一个静愍太子。
想到大哥和二哥的下场,卫王愁得跟什么似的,还有同定国将军的婚事,他寻思着也是要黄了,毕竟谁愿意将自己娇娇贵贵的女儿嫁给一个还不知什么时候脑袋就落地的王府世子?
李循又自小同沈家长女青梅竹马,两人的婚事还是李循十二岁那年主动向父皇求来的,外头人都说这是他们两人一对金童玉女,卫王本以为儿子会去退婚,没想到李循从宫里出来,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
“这桩婚事一定要保住。”
那时的李循,冷静的可怕,仿佛不是他的儿子。
可惜不凑巧的是,他们有心保住这桩婚事,“天”却不遂人愿,这定国将军的爱女竟在出门为李循上香时被几个小混混吓出了一场大病,病得还不省人事,一连将婚事拖了大半年。
拖到李循心灰意冷,下定决心要去退婚。
他虽不是个君子,却也不至于强人所难。
就是在这个时候,定国将军忽然进宫请罪,说长女病得实在太重,嫁不了卫王世子,本欲退婚,只是家中侄女心悦李循,能否让侄女代嫁,也算全了这场情谊。
而李循得知此事后,只沉默了许久,“沈家二姑娘是靖安侯独女,也是原首辅沈崇的嫡孙女,沈阁老的门生遍天下,这些人兴许不会听沈绍一个庶子的,但嫡出的面子,却不会视若无睹,娶她,并不比娶沈家长女差。”
“况,沈家并未分家,娶了沈家二姑娘,沈家依旧与卫王府绑在一起,沈绍也会对我心怀愧疚,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所以这桩婚事,李循虽应下了,却并非是他一开始的意愿。
那沈家二女又是姐妹,每日对着世子妃,难免会想到那个求而不得的,更何况他这个孩子,心肠还存了一股子执拗和傲气……
卫王有心无力地长叹了口气。
*
没了翠屏,整个卫王府都神清气爽了不少。
一连几日,沈虞在盈月院中养伤,手掌上的伤口基本没什么问题了,膝盖的青紫也消了,小公子李涉也活蹦乱跳起来。
可随之而来的一件大事,却又叫王府诸人陷入了慌乱中。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李循胸口的伤口急剧恶化,当夜便发起了高烧,昏迷的不省人事。
“世子胸口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回来怎么都不知禀告一声!”
小儿子刚好,长子又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卫王在病床前急的满头大汗。
沈虞匆匆从盈月院赶来时,正听见陈风在地上跪着请罪,“王爷息怒,不是属下不说,是世子不让说,他说这不过是小伤,不必说了让您与王妃忧心。”
“好好,这是小伤,伤在胸口上,这是小伤!”卫王怒道。
王氏没见过这场面,在一边也不知怎么办是好,见沈虞过来,忙迎上来,“阿虞来了。”
见到儿媳进来,卫王脸上的怒气才消退了些。
“儿媳有一言,不知当讲不讲?”沈虞问道。
“你说便是。”卫王说道。
沈虞转向陈风,“王爷这伤是何时伤的?”
“一个半月前。”陈风答。
“回来之后可以勤加换药?”
“换过了,却也不知为何,总不见好。”说到这里,陈风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疑惑。
如今这个天气已经入秋有好些日子,如今卫王重获盛宠,李循用的药自然都是上好的,没有理由不见效。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
沈虞没说什么,只神色凝重的看向了卫王。
卫王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道理。
他适才关心则乱,竟然忘了这一层。
“世子用的药有问题,”他沉声吩咐手下道:“先去请御医来世子,我这就入宫求见父皇。”
卫王一走,王氏便成了主事的人。
御医来后,给李循诊脉看病,又看过了他平日里用的伤药,却也没看出什么不是来。
只能先给他用了一贴退热的药先吃着看。
御医走后,王氏忧心忡忡的看着李循,心想,李循可是王府的顶梁柱,若是他真出了什么事,卫王府可怎么办?
在潜意识中,所有人都将李循当成了王府的指望,可李循毕竟是个人,不是神,他也会生病发烧,有脆弱难受的时候。
熬到半夜里,卫王还未回来,王氏上了年纪,有些遭不住了,吴侧妃借着李涉哭闹离不得娘亲之名早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母亲先回去休息吧,儿媳在这里看着就成。”
琅玕院新换的大丫头翠眉端着一碗药过来,沈虞见王氏面上的疲惫之色几乎掩不住了,便劝她先回去。
王氏看了看依旧昏迷不醒的李循,揉了揉眉心,歉疚道:“上了年纪,就有遭不住了……那便麻烦你了。”
沈虞自不敢当,将王氏送出了院子。
回来给李循喂药。
效果不佳,李循昏迷着,并没有意识张嘴,喂一勺又漏一勺,沈虞轻轻叹了口气,依旧坚持着将药给他全喂了下去,给他拭去嘴角的药汁,又叫翠眉重新去熬一碗。
能喝下去总比不好要好。
夜色愈发深了,屋里只剩下了沈虞与李循,一时静静的,只有沈虞喂药时汤匙敲动药碗的清脆声。
生了病的李循,面色苍白,薄唇没有丝毫的血色,那双冷冽深邃的凤眼也紧紧地阖着,再也没了往日里的摄人的威严与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
他便是如此。
与人说话,从来都是轻言细语,没有丝毫的架子,她可以随时随地依偎在他的腿上,即便惹了他生气,他也只是无奈的唤她一声“小鱼”。
沈虞贪婪地看着李循,一点点描绘着他俊美的容颜。
从那高挺的鼻梁,单薄的唇,到棱角分明的下巴上……
只遗憾的是,看不到他那双最具神彩的凤眼。
翠眉走到门口,听着里头没有动静,便朝里头望了望。
她看见世子妃坐在床榻前,纤长的指一寸寸轻抚过世子的脸,她低头痴痴地凝望着世子的容颜,用最虔诚的目光,没有传闻中的卑微,更没有委屈与怨怼,只是深深地凝着面前昏睡的男人,专注之下甚至都未曾有听见她的声响。
世子妃可真是爱世子呀。
但愿世子醒来之后,能体会到世子妃对他的用心良苦。
翠眉看了一会儿,不想打扰两个人,悄悄掩门后离开了。
“婼……”
李循的唇动了动,也不知在梦中梦见了什么。
“世子,您说什么,要喝水吗?”沈虞没听清,俯身下去轻声问。
他却不再说话了,修长的睫毛颤了颤,不再言语。
沈虞转身去替他倒水。
她背过身去的时候,李循刚好睁开眼睛,目光迷乱。
他看到的是沈虞的背影。如鸦的长发堆着,几缕发散落下来露出领口一截雪白的玉颈,乌发雪肤,极白极美。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把拉住了沈虞的手。
“婼儿,别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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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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