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思尺天涯

他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皇帝需要平衡,不可能真的借此将杜允谦连根拔起,那会引起朝局剧烈动荡,非社稷之福。皇帝此刻的安抚和承诺,既是补偿,也是警告——事情到此为止。

“你能体谅朕心,甚好。”皇帝点了点头,对宁殊的识趣似乎颇为满意,“你安心在听雪轩静养,若有任何需求,可直接禀报于朕。”

“是,陛下。”宁殊应道,随即,他话锋微转,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坚持,“陛下,外臣斗胆,还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讲。”皇帝目光微凝。

宁殊微微垂首,组织着最精妙的语言,他知道接下来的话至关重要,既要达到目的,又不能引起任何猜忌:“外臣此番遭遇,虽是个案,然细思极恐。宵小之辈竟敢在天子脚下,悍然刺杀他国质子,其目的,绝非仅仅针对外臣一人。此举,更是意在破坏大渊与宁国邦交,动摇周边属国对大渊之信心,其心可诛!”

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恳切,完全是一副为两国大局着想的模样:“陛下励精图治,怀柔远人,方有今日四海宾服之盛景。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外臣冷眼旁观,深感朝中似有一股暗流,非但不体察圣意,反处处掣肘,乃至不惜损害国本,阻塞圣听。长此以往,恐令忠贞之士寒心,令边疆将士孤立,更令陛下之仁德威仪,难以及于四方。”

他绝口不提殷天傲,也不提杜党,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抽象的“暗流”和“掣肘”,强调其对皇帝权威和边疆稳定的危害。他将殷天傲可能面临的困境,巧妙地包装成了所有“忠贞之士”和“边疆将士”可能面临的共同问题,将殷天傲的个人需求,上升到了维护皇帝权威和朝廷效率的层面。

“譬如南疆地处偏远,情势复杂,尤需朝廷上下同心,方能彰显陛下恩威,巩固疆土。”宁殊继续道,语气愈发恳切,“若因朝中些许不畅,致使政令拖延,赏罚不明,甚至让忠良之心受阻,岂非亲者痛仇者快?外臣每每思及此,便觉寝食难安。陛下乃千古明君,目光如炬,定能洞察秋毫,肃清朝纲,使政令畅通,恩泽广布。如此,则边疆可定,社稷可安,边疆无兵祸,百姓得安稳,陛下之圣明,亦将光照千秋。”

这番话,看似在泛泛而谈朝政弊端,实则句句都在为殷天傲,以及所有与杜党不对付的势力,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和话语权。他暗示,皇帝需要打破某些垄断和阻塞,才能确保自己的意志得到彻底执行,而这自然会对目前势大的杜党形成制衡,间接壮大了殷天傲一方在朝中的力量。

皇帝是何等人物,岂能听不出宁殊的弦外之音?他深深看了宁殊一眼,这个质子,不仅胆大,心思更是缜密得可怕。他点出的问题,确实存在。杜党势大,有时连他这个皇帝都要权衡再三。宁殊没有直接为殷天傲要官要权,而是从维护皇权、提高行政效率的角度出发,这确实戳中了他的心事。若朝堂真能更有效地运转,减少内耗,对他的江山社稷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宁殊见皇帝沉吟,知道说到了关键处,立刻趁热打铁,再次伏低身子:“外臣人微言轻,本不该妄议朝政。只是身受陛下活命大恩,又感念两国交好之不易,唯恐奸人作梗,损及陛下江山社稷与天朝威仪,故而冒死进言!如何决断,全凭陛下圣心独运!”

他将自己脱离了质子身份,完全放在了感恩和为国考虑的忠臣位置上,姿态放到最低,将所有决定权交还给皇帝。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决断:“宁卿心系两国,所言亦是为国筹谋,朕心甚慰。朝政之事,朕自有考量。”

他看向身旁的内侍:“传朕旨意:南疆一应军务,仍由太子殷天傲全权处置。另,赐太子王命旗牌一面,遇紧急政务,可凭此旗牌,着南疆各州府官员协同办理,若有推诿拖延,太子可先行处置,再行上报!所需钱粮,由朕之内帑先行拨付一部分,以示体恤!朝中各部关于南疆事务之奏议,需经朕亲自过目,再发往南疆,以免混淆视听!”

这道旨意,虽然没有直接给殷天傲在朝中安插人手,但却给了他极大的政务便利和一把“尚方宝剑”,同时掐断了朝中某些人通过歪曲信息或拖延政务来掣肘南疆的可能。更重要的是,皇帝从自己的内帑拨钱,绕开了可能被杜党影响的户部,表达了对殷天傲的绝对支持。这无疑是宁殊能为他争取到的最理想的结果之一,为殷天傲未来在朝堂上与杜党长期抗衡,奠定了更坚实的基础。

“至于宁卿你,”皇帝看向宁殊,目光深沉,“除加强护卫外,朕特许你可阅览部分非机要朝报,一应用度,按郡王例供给。望你安心休养,勿再多虑。”

这同样是优厚的待遇,提升了宁殊的地位和安全保障,也算是对他此番“受惊”和“建言”的补偿与……某种程度的认可,至于加强护卫,固然能让他更安全,但谁又知道是不是同时加强了“监视”呢。

“外臣,谢过陛下!”宁殊再次深深拜下。他成功地利用这次危机,不仅保全了自己,沉重打击了杜党,更重要的是,以维护皇帝权威和朝廷效率的名义,为远在南疆的殷天傲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政务协调权、信息直通权和部分财政自主权,极大地削弱了朝中反对势力可能对南疆事务的干扰,并为殷天傲一派的长远发展争取了更多空间。而他自身,无论如何也算获得了更高的安全规格和一定的信息渠道,不再是那个完全被动挨打的质子。

……

夜色渐深。

南疆,镇南关。

殷天傲处理完军务,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登上关城最高处。夜风带着南疆特有的湿润和草木气息拂面而来,吹动他玄色的衣袍。关内灯火零星,关外群山如黛,隐没在沉沉的夜幕里,唯有天际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洒下清辉如水,笼罩四野。

布局已定,内部已清,只待东风。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计划稳步推进。然而,在这短暂的静谧时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思绪,却如同这南疆的夜雾般,悄无声息地弥漫上心头。

他想起了京城。想起了那个看似清冷,实则内心蕴藏着巨大勇气和智慧的人。宁殊……他在京城,独自面对杜允谦那只老狐狸的反扑,面对朝堂的明枪暗箭,此刻是否安好?那日的朝堂风波,他虽通过密报知晓了结果,却无法想象宁殊是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才换来那看似平静的旨意。他为自己争取到的一切,背后又承担了多少压力与风险?

殷天傲下意识地抚向腰间,那里空无一物,那枚留给宁殊的玉佩,此刻正贴在那个人的心口吧?冰凉的指尖仿佛能隔空感受到一丝来自玉佩的、属于宁殊的温润。他仿佛能看到,听雪轩的灯下,那个清瘦的身影正伏案疾书,或是凭窗凝望,眉眼间或许带着疲惫,但眼神一定依旧清澈而坚定。

一种混杂着心疼、思念、骄傲与难以言喻的温柔情愫,在他冷硬的心湖中荡漾开来,不激烈,却绵长而深刻,如同月华无声浸染大地。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已然成了他征伐天下、运筹帷幄时,心底最柔软也最坚实的挂念与后盾。

望你一切安好,待我……凯旋。

……

京城,听雪轩。

宁殊屏退侍从,独自坐在书房窗边。窗外月色正好,与南疆所见应是同一轮。案上放着皇帝特许阅览的几份非机要朝报,上面提到了对太子的新授权和赏赐,这让他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苦心孤诣的谋划,终究没有白费。

然而,朝堂之上的暗流汹涌,杜允谦那看似平静实则阴鸷的眼神,以及其背后若隐若现的庞大势力阴影,都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未来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他轻轻摩挲着胸前那枚紧贴肌肤的玉佩,冰凉的玉石早已被他焐得温润。玉佩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离去时的力度和温度。想起殷天傲,他清冷的眉眼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那个人,此刻在南疆做什么?是否也望着这同一轮明月?边关不比京城,瘴疠横行,他……可还安好?是否又在殚精竭虑,应对复杂的局面?他可知,京城这边,自己已为他扫清了一些障碍,争取到了一方助力?

思绪如潮,带着担忧,带着钦佩,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思念。那思念并不浓烈到令人窒息,却如同空气般无所不在,渗透在他每一个独处的瞬间,在他每一次看到有关南疆消息的时候,在他每一次指尖触碰玉佩的时候,悄然浮现,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愿你一切顺遂,等你……归来。

明月千里,清辉共照。相隔千山万水,两颗心却仿佛被同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在各自的战场上奋力前行,带着对彼此的牵挂与信念,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那思念,如月华,虽无声,却照亮了彼此前行的路;如微风,虽无形,却抚慰着征尘满身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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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爷的掌心谋
连载中畅音阁一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