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暮染烟岚(三)

“公主呢?”元旻收回手,萧徽柔对上他幽沉的视线,“装扮成这样,私自出宫,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捡起傩面,直棱起身:“别岔开话,问你呢。怎么,要去上面哪家店做买卖?公子入大梁奈潜心学习,勾栏酒室,可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仅是一瞬,萧徽柔在他漆黑的瞳仁里读到了什么,风一吹进回廊,夜肆五彩的灯映亮天花板,隐匿的目光涣散,只见他红里透白的唇启了启道:

“走错了,公主不必再跟随。”

萧徽柔撑臂见他悠悠下楼,倒退的两步,背后兀响起声:“姑娘请留步。”

吓她一跳。

萧徽柔侧眸上下打量番,是这里的小厮。

“符老板有请。”

小厮含笑地看着她,再一翻篇,小厮幽幽阖上了门。

厢房里摆放的茶具,矮墩的玉几,悬吊的篮灯,充满了一股怪诞的新风,墙上兰锜,横架朱柴,像挂剑一样两头卡了条巨莽毒皮的鞭绳,放的规整,她知道这个,叫螣虫,是符衔贴身的兵器。

转视到它主人身上,符衔的坐姿就很不合时宜。

他背倚舒靠,两腿外开,比山林里的文人雅士,卧地撑头把酒欢倒更为风流不羁。

符衔道:“敢问姑娘来自何方?”

……

“二零二四。”萧徽柔坐下道,“符老板呢?”

“疫情。”符衔收拢腿,好奇地向前倾道,“开始的时候。”

这是一个时间的错漏,他肯定是早已预知结局的人,所以他在前世扮演的角色到底是历史的见证者,还是历史的改写者。

萧徽柔无从判定。

如果只是默默度过余生,那她后面所到的新世纪也将会是他穿越前的世界;如果他利用已知的信息偷换情节,那她后面去到的世界和他的就可能不再相同。

“符老板,大梁会怎样灭亡?”

“你难道不知道?”

他的世界的演变趋势,也是大一统。

“我对这段历史不熟。”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南北朝的更迭是短命的,若我以后将身处危难,其不要跟对赢家以求保命。”

符衔唇角扬起抹怪笑,孤度看的她心惊肉跳:“那你可得失望了,想活命需自己下注。”

“什么意思?”

“泱泱中华,在我们族上追潮个千百年是没有这段历史的,用网文的叫法这儿!是一个架空的朝代,南梁根本没有与北魏对峙到今天,你上初中,老师难道没画过个图,一个圆圈,上面两半,下面一半,北魏后来分裂成东魏和西魏,北齐取代东魏,北周取代西魏,北周灭北齐。”

“具体时间我就记不清了,但南朝梁与东西两魏对峙一小段日子后便被南朝陈所取代,再到公元五百八十九年隋文帝杨坚派其子杨广率军攻入建康,灭掉了陈朝,从而我国第三个统一王朝就此诞生……所以现在根本不复存在。”

他来自另一个时空!

“但也不必灰心,虽然朝代假,江山易变实乃帝王家事,你我做个普通百姓,用些先进的知识,在这混口饭吃,还是简单的很。”

符衔的眼有四白,连问起话给以咄咄逼人:“姑娘以前学的什么?做什么工作?九八五或二一一?考公考研否?”

萧徽柔的思绪完全不在他的话上,像一把塞进棉絮,掩了鼻喉,堵了心门。

“还没问姑娘芳名,现在是何户人家的千金?”他上下掂量,“年龄岂不大?”

啊?她将自己拉了回来:“啊是。乡下一户田夫的独女,名叫……燕纾。”

“开局不利啊。”符衔的笑不能称笑,陡然话冷道,“但姑娘身上的绸缎,莫不是宫里才有?”

糟了,萧徽柔下意识握住月白银纹的袖臂,这身男服是她前些日子拿柜子里的深色布料命金桃现做的。

他怎一眼辨出?

“是吗?”萧徽柔缓声道,“路上随便捡的,符老板懂的倒挺多。”

“没有没有,只是什么都略知一二,”符衔衣上的铃饰又闪又晃,“姑娘捡东西的眼光好,一挑一个准。”

萧徽柔点头道是。

寅时一刻。

她困得不像样,走进台阶手里的糖葫芦溘然失了光泽,凤阳阁的大门刚推开。

“啊啊啊啊啊啊!”

萧徽柔扯下面具:“是我。”

金桃半睁只眼,劫后余生般:“公主?……你可算回来了!”

“你一直在这等我?”

“娘娘来了。”

萧徽柔一怵。

金桃捧过糖棍,心头凉一截,嘟哝道:“今日宴上三皇子被大魏公子害的出糗,一气之下当众说你和他卿卿我我,还把下午的事添油加醋几番……”

这不得玩完。

萧徽柔急忙从柜子里取出包袱皮铺桌上,往里大塞小塞,吓得金桃忙止道:“公主你干什么?”

“出去躲几天。”

“你不能同我去,要是被抓到,我可护不住你,今晚就当我没回来,你也不会受累。”

“公主想的轻巧,你要真不见了,整个长乐宫同夜里轮班的守卫,都没得救!”

萧徽柔像滩浑水瘫坐在椅上,金桃悄悄去外面接了盆汤水,伺候她洗漱,刚躺榻上人就迷糊的睡着了。

太阳晒瓦头。

随着门开一声:“昨夜羊府失火了。”

萧徽柔在铜盆里搓手,漫不经心道:“可有听说丢什么东西?”

“没有啊。”金桃疑惑地问,“为什么会丢东西。”

“大火一烧,人马一乱,命都难保,什么不都可以丢。”

“公主,”金桃拧干帕子,“奴婢发觉,过了一年,你像一下变了一番模样。”

“怎么我就不是公主了?”

金桃嘻不到半秒,嬷嬷神色忧忧地进来,她不说话,脸上却写满了话,干站在边上,旁人看的也急。

“嬷嬷?怎的了?”

金桃也觉得怪。

嬷嬷瞅瞅她,又瞟瞟她,唉声叹气,就是不说。

一柱香的功夫,金桃给她绾的发就成了型,镜中的垂髻圆润自然,她的肤润,又是这个年纪,比饰了胭脂水粉的都白皙清透,萧徽柔走到嬷嬷身侧,她知道身边人吃软不吃硬,更是会对人戳不同门子的骨头。

她捏着嬷嬷的袖口轻轻摆了摆,糯言糯气道:“嬷嬷你是不是瞒着事,快告诉我,嬷嬷——”

薄云探出的光线有些毒辣,地上的树影,人影是纷杳的。

“叫你不老实!”

“我妹妹是你能惦记的!”

“你个大魏弃子!还以为是个什么角色!没想到,就一没用的废物!要不是宫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他妈能活到现在!”

元旻噗出口血,暗色的渐脏了三级踏跺,刺的眼疼,他重重掀开眼睫,头被只翘头履踩着慢慢摩擦,一下又一下,照在他身上的春阳,怎么都不比冬日暖。

他真是个没人要的废物。

良久按在他头上的鞋板松开,拍了拍他脸,萧敬挺脊伸直腿,朝两侧的人吩咐道:“打!都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才好!”

他修长的五指,青一处破一处,几乎无法握拳,所有疼痛挤压在了打颤的齿间。

四面的影子包裹起他痉挛的身躯。

他想就这样死了吧。

“住手!”

淹没于深海的人,放弃了生的邪念,茫茫汪洋倾泻而下束椭圆的光,无尽的漩涡泛着幽蓝的微光,有者鱼跃而入,激起浪花,缕缕熟悉的雪香,抱住了他。

“元旻……元旻……醒醒。”

好像是梦里才能听见的声音。

他睁出条薄薄的眼缝,只够看清她。

一张素年未见,青涩的面容,两颊绯红,鲛绡雾縠宛如于风中涟漪,裙绣蝶恋花,栩栩如生。

她又一次救了他。

萧徽柔扶起地上的人,一圈一圈竖进怀中,带着哭腔:“你是傻子吗?怎么不知道躲?怎么不知道反手抵抗一下。”

“柔柔!”

萧徽柔捂住他头,身趟在他前面,敌不过萧敬愤慨之声。

“给我把公主拉开!”

她硬着头,铁了心地紧紧环抱他,吼道:“那就先打死我!”

震地拥上前的宫人,个个不敢妄动。

她本选择杀了他以除后患,但他们都阻止了她。

现在,因为她没按照前世的路走,一步步有意接近他,想护他周全,善他心智,送他回大魏,却事与愿违,害得他提前遭了难,受了罪,她做不到冷眼旁观,做不到杀他泄愤,做不到……

“萧徽柔。”

“我不会放开你的。”

“萧徽柔。”

“你别痛。”

“萧徽柔。”

“等我把他们赶走了。”

“柔儿。”萧徽柔心跳停滞了一下,“就给你上药。”

她低头怔忡地看向怀中的人,他晕了过去,耳边幽幽萦绕刚才那如游丝般的声音。

“来人!”

萧徽柔惊觉!一回头,梁后的样子是她前世都未曾见过的,斥声道,“把公主扯开!”

她失信了。

萧徽柔闭目。

她不仅没有给他上药,而且可能再难相见。

凤阳阁门前热闹,但全沮丧着脸,都是些平日走的近,受过她恩慧的宫人,亘义将怀中的猫交给金桃。

喂也知这是场突如其来的分别。

萧徽柔手心擦过脸,哭得红肿,眼含悲情,看着他们,视线最后落在嬷嬷别上垂首伫立的人身上,“亘义,帮我好好照顾他。”

“公主还不忘那大魏质子,如果不是他,娘娘怎遣你出宫?”嬷嬷怀气道,“奴婢当时就不该说。”

“嬷嬷,别说了,”梁后罚她的三日,萧徽柔体会到了前世的酸楚,许是离开,也不算什么坏事,“这事怨我,是我招的流言蜚语,越了界线。”

就是不知道,元旻之后的日子,该是何种惨淡。

今年槐序。

她大抵是去不成同泰寺。

希望,佛前,无人求福,无人求生。

-

东斋偏房。

霰月迷离,临窗疏影暗,她的朱颜在他脑中不时闪现。

榻上瘦中身,夜半三更起,“公主呢?”

这些日子都是亘义在晚上避宫里的风,偷着来服侍打点的他:“公子,消念吧,人是见不到了。”

“为何?”

“还能为何,不都是因为你,”亘义端盘临走,怨声载道,“公主才去的湘州。”

门声戛然。

元旻披上玄青的外衫,蹑脚地挪起步,跌跌跄跄到檐梁下,倚柱抬臂。

烛影掠戚戚,万籁听箫奏,鸟鸣叶婆娑,斑墙隅,邈绵延,尚曲道:

“月上枝头翘,何处化秋白。”

“续还三更梦,夜来影烧香。”

“一半灯花落一半两世煎。”

“一令鬼门叹!琼浆醺乱,天涯隔人,忘却今识一场。”

“魏耶?梁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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