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凝立不动,萧敬微翘指尖。一旁怀靖会意,趋步向前,伸手拽住那身形高出自己大半的人,小小身量力道却大,猛地向下按压,元旻单脚触地,终是屈膝跪下。
“公子,你不过是我大梁的一条狗罢了,要什么尊严,之前勾引我妹妹,早就看你不爽,今日怎还敢忤逆。”萧敬捏着张素纸,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开口,“先生方才夸你文采斐然,饱读诗书。不如你再吟诗作赋几首,让我来评评?”
跪着的人,讥刺道:“殿下觉得我抢了你风头,恼羞成怒,糟践我的书作干什么。”
萧敬强扯嘴角,竭力以笑掩去面上的怒意,扶杆起身,稳稳拿起砚台,走到他面前,黑色白长衫将跪着的人眼前的春光挡灭,微微俯身,把砚台搁下,那姿态,仿若在投放狗食一般,道:“既你言之爱书,今日我便成全你,让你满腹墨水,如何?”
元旻抬眸,乌瞳若死,无见悲怒:“殿下何必如此?”
萧敬眼睑下垂,话骤凉:“喝下去。”
元旻不再言语,低头捧起砚台,一饮而尽。
萧敬似志得意满,背身离去,衣袂飘飘。
“公子,殿下让您再跪一个时辰。”怀靖清越尖细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噗——”
元旻吐出口浊墨,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牵动着颤抖,他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嘴,扫干净周身沾的尘埃,跪的笔挺。
如翎的叶,断的断折,落的落死,像化作一地思念的雨,躺在泼翻的日照金旷里。
玄圃,亭。
葬着一轮悲春。
濯枝桠,后逢槐序。
东宫文德殿内,萧敬手中把玩着一只红头蓝瓷:“元旻那小子,近日可还安分?”
怀靖垂着头颅答道:“回殿下,公子近日闭门不出,无甚异动。”
“无甚异动?”萧敬浓眉飞竖,板着脸,“他那双眼睛,总让我看得不安。明日宴会,你按计划行事,务必让他再无翻身之日。”
怀靖点头称是。
翌日,东宫正殿。
朱漆廊柱高耸,金丝帷幔轻挑。殿内张灯结彩,难盖肃杀之气。萧敬端坐上首,一袭黄纹黑袍,玉帻扎发,垂着嘴,瞧不见喜色,左右深色大袖飘飘,神色恭谨的,分别是东宫学士罗缵与学士阮进贤。
元旻被安排在末席,一身白衫,鸢尾束腰。他低眉垂目,殿内烛火摇曳,在他清贵的侧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彩圈。
萧敬举杯,笑意不达眼底:“今日设宴,主要是大魏皇子入大梁学习,特借此机会与二位学士交流。大家可要尽兴。”
元旻起身,谦谦一礼:“多谢太子殿下盛情。”
声朗清耳,如玉石互叩。
萧敬微微颔首,示意侍从斟酒。侍从手持鎏金酒壶,分别为众人斟满酒杯。元旻的目光在酒壶上停留片刻,随即敛目,遮去眸中深意。
酒过三巡,萧敬故作随意道:“今日公子特地为二位备了酒酿。”
几名侍从将桌上原有酒杯取下,取了新的白玉杯放上来。元旻离座,徐步而出,恭敬道:“正好,我来为各位满上。”他接过侍从递来的酒壶,为萧敬、罗缵、阮进贤各斟一杯,最后为自己斟满。
萧敬举杯,笑刻深:“来,共饮此杯!”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元旻饮下杯中酒,神色如常,却忽觉一闷,捂着胸口突然倒地,口吐白沫。
顷刻间,殿内众人面如晴转重阴,仿若被寒雹打过一般。两位学士,尤为甚者,其中一人竟失了仪态,从座上滑落。
萧敬惊慌起身,“来人!快传大医——”袖中拳头紧握。
倏然太医急忙赶至偏殿内寝,为元旻诊脉,眉头拧成死结,额间冷汗层出,猛然跪地,颤声道:“殿下,公子……公子已经没气了。”
太医话毕叩头,像脖子吊断似的。
殿内寂然无声,几簇烛花爆响,熊熊燃,明晃晃得几欲灼人眼眸。萧敬拉着怀靖默默退至偏殿,压声如鸭声:“怎么回事!”
怀靖汗涔涔流:“殿下,毒确实是抹在阮进贤杯子上的,不知为何……死的是公子啊!”
“解药呢?”萧敬咬牙切齿。
“在太医来之前就给公子服下了,可...可没有反应!”
萧敬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独在殿中转了圈,镇定下来:“此事不可传出去。酒是他的!他自己死的!与我们无关!”
怀靖吓坏了,双腿发软,快要瘫倒在地,促首频点,连声道:“是,是,奴才明白。”
讲到这,怀靖的身子忍不住发抖,只不过对面的萧敬渐瘦渐暗,如焰舌舐纸,迅速蔓延,穿现出一焦黑的洞口,变成了萧徽柔,他欲哭无泪道:“后来公子的尸身被抬去偏殿,禀明陛下后,就装进棺材里,返送回大魏了。”
“大魏可曾派人来接?”她急言问道。
怀靖躬身而立,依袖拭着额间:“回公主,派了的。”他顿了顿,似在努力回想,“就是之前跟公子来过皇宫,送公子来的那位大人……奴才愚钝,实在记不清名讳了。”
萧徽柔指尖无意识地揉着袖口绣纹,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今日之事,”她缓缓开口,“你也不必告诉太子。他毕竟也不想让人知道。”说到此处,她定睛肯定道,“你是有劳的。”
怀靖身子更低了几分:“奴才不敢。”他偷偷抬眼,坐上之人宛如一株忧莲,沉在暮中,“若公主没有别的吩咐,奴才这就退下了。”
他这一退,日光随之,斜倾西南。
暖煦捅过棂星窗格,于朱砂石板上印下疏密不一的光影。绣榻上,侧卧着一袭雪白中衣的女子,青丝如瀑散落枕畔。她睡得并不实,纤长的睫毛不安地扇动,唇间溢出几许喃喃:“公子…公子…”
纱帐轻晃,一道修长身影,黑靴迈得较宽。
萧徽柔两只手弯曲,抠紧了被角,指尖生起淡淡的粉。
“公子……公子不要走……”
“我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五指贴合,微微收拢,声音轻得消散在午后的光影里。
睡梦中的人似有所觉,细密的眉毛微蹙,形成一道浅浅的褶痕,却未睁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萧徽柔悠悠转醒。她坐起身,锦被滑落,勾勒出长皙的锁骨,似精心雕琢的玉弧。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总觉得方才有人在她身边。
“金桃,”萧徽柔恹恹道,“午后可曾有人进殿?”
金桃将琳琅珠翠一一排列整齐,又仔细抚平丝帕,拂去粉盒上的微尘,“没有啊,公主。奴婢一直在门外守着呢。”
萧徽柔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却又像是错觉。
“公主可是做梦了?”金桃关切地问。
萧徽柔摇头:“或许吧。”
窗外,一只画眉鸟停在枝头,三两鸣啼声打破了宁静。萧徽柔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紫荆,若有所思。
近侧廊柱投下暗沉的影子,一道玄色身影自阴影里一闪而过。
蜂糖筛过树和树的间隙,塞满一地碎片,黢黑的,像人的记忆一样,情致隐隐,而形像冥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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