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殿下众臣皆垂首敛息,朝堂高位的大臣们又都在静候身旁同僚率先开口。
“父皇,儿臣认为当务之急应当赈灾!”萧启上前一步,翘边的嘴角压着咧笑,一派郑重道,“今时风雨无常,民生维艰,儿臣请立即调拨钱粮,开仓放赈,安抚流民,以免再度生乱。”
讲毕,他自信地瞄了眼桓昀。
尚书令羊庭奕迈出一步,绷紧声道:“殿下,钱粮从何而来?”
“陛下,”太尉沈骁身姿出众,大步向前,与他并肩而立,“西北扰攘,敌寇频犯,军饷都时常见绌,哪有赈灾之力?依臣之见,当先派兵镇压流民,以防暴乱。”
萧宏面呈难色,恰似学子应考,于腹笥间遍寻所记,而眼下此题像未涉及,较为无措。
“万万不可!”郭瞻疾声止之,立定到萧宏身后,“百姓受灾,朝廷若不施以援手,是直欲逼民为盗!镇压只会激化矛盾,绝非良策!”
“郭相此言差矣,”沈骁不甘示弱,“流民涌入城中,治安已乱,若不及时控制,恐酿成大祸。至于赈灾,可徐徐图之。”
他双目斜睨,看向郭瞻身后的谢勰,目光隐于窄缝之间。郭瞻言语顿塞,仿若吞了哑药,喉间似有物哽住,药效发作般肩头颤起来。
“徐徐图之?”苏峋从另一队列里现出身,躬身在前,温声鼎力,“陛下,百姓等不起,疫病等不起,若不及早救治,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先控制流民,将他们集中在几个城池,防疫病继续蔓延,再遣医官前往疫区救治,派兵维持秩序,而非一味镇压。”
杵了良久的萧敬,附议道:“父皇,先生所言极是。”
屏风后,萧徽柔静静伫立,透过间隙,梁帝面容骇人。群臣的争论声,断了又续。
“陛下,”未等梁帝决断,羊庭奕阴险狡诈的张脸先冷笑道,“苏少师说得轻巧,钱粮从何而来?太医又从哪里调?这么多银子,国库能撑几时,哪有余力兼顾?”
言后,意犹未平,龇着毒牙复补一句,“ 舍其前设,单求后果,计不通气。”
“你!”苏峋手速抬,指着他,却又被怒气堵住了声,半晌难以再吐出半字。
一道庞大的老身板行至一边,拱手面圣,劝说道,“是呀,少师消消气,”朱彦异银白的长眉低垂,面容忧虑,遥想着受灾之地的惨状,“今夏雨水极不寻常,多地涝旱交织,百姓苦不堪言。地里庄稼歉收,实在无力缴纳田赋。即便此时强行加重赋税,不过是杯水车薪,国库难盈,亦是徒劳。”说罢,他轻轻叹了口气,缓缓摇头,“若无钱粮,又何谈赈济灾区、重修堤坝?按少师所言勉强维持,撑得一时,却绝非长久之计。”
萧徽柔冥思,理着头绪,如果她是以前的萧徽柔,她会……?她根本就不会知情这些,而现在不一样,后人的智慧,也可以提前拿上桌用一用。
“父皇!”
她这一声,惊得羊庭奕一个激灵,手中滑落的笏板被沈骁接住,他回头瞪大了眼,显然没有听清刚才那声喊的是什么:“何人……何人在后面!”
群臣亦是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张绘着千里江山的围屏,似要透过那层薄薄的绢帛,看清其后之人。
大太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偷眼去瞧,梁帝黑了脸,反观对面萧敬眼底丝丝波动。
萧徽柔却不管这些,隔着屏风,音声渐次清亮:“眼下赈灾、防疫、治安,三者咸在其中,缺一不可。钱粮短缺,可从邻近州县调拨,若仍不足,便举国之力。大梁城池众多,每一处支援些许,积少成多,必能使灾区有粟可食,有衣可着。此外,可令各地富商施以援手,宗室百官缩减用度,集款充入国库,以聚财力。”
她喉结微滚,似咽下紧张,讲得稳当了点:“流民四散,疫病蔓延,先生方才所言在理,当派兵封锁主要城镇,阻其扩散。朝廷还需拨银招募医官,赶赴疫区,既控制病情,再为流民设临时安置之所。只要他们配合,便有生路。”
众人似被这一番话打动,殿是硕壮的山,君是独尊的峰,臣是长青的树,闯入的布谷鸟,带着急切的归巢之意,箭一般穿入静谧的林间,衔啾唧之新调、新锐之思想,振翅高飞。
“临江县堤坝乃祸源,不得不治。当速遣人赶赴坍塌处,以沙袋、石块、木材填充缺口,减缓水流冲击,争取修复堤坝。若一时难以修复,可引流开渠,另辟水道。此工程浩大,需钱财人力。国库空虚,但大梁有的是人。不如以工代役,凡参与此次工程的百姓,可减免一年田赋。如此,既解燃眉之急,又安抚民心。”
鸟啭歌终,朝堂哗然。
“好一个以工代役,好一个举国之力。”
群臣皆闻圣言一怵,频频低头,调整仪态,封起了嘴。梁帝话里藏的意,可让人好好揣测。
萧徽柔知道自己计没献错,就是不该开这口。
梁帝一挥袖,对前排干练沉肃的人道:“桓卿,传朕旨意,立拨钱粮,开仓赈济灾黎;速遣医官驰赴疫区,控疫病之蔓延。流民安置与以工代役修堤诸事,着扬州刺史总领统筹,务期处置妥善,不得有误。”
“其他一些细枝,”梁帝目光自屏风口一扫而过,转而投向对面三子,“太子和萧宏同办之。”
“退朝——”
群臣躬身行礼退出太极殿。殿外,晨光初露,薄雾未散,石板上还残留湿意。几位大臣步履迈得谨慎,低声交谈,表情惊疑。
“方才屏风后的女子,究竟是谁?”说话的身着黑纹云雁红袍的官员侧首,面黄若枳,好奇之意溢于言表。
苏峋摇了摇头,“那声音甚感熟悉,好像在哪听到过。”
斯言抱憾,司彦回的神色复归爽直之态,大摇大摆出了宫门被搀扶着上了马背。
殿内诸人,尚没全然散去,萧敬退至屏风后,顾盼四周,空空如也,溶有一缕菡萏之馨。他转而注视着珠帘后,泠泠微漾。
“倒是跑得够快。”
萧徽柔穿过逶迤长廊,转至玲珑假山后,其身影渐隐于一片翠竹弯腰交叠而成的竹洞之内。竹叶瑟瑟,她的衣袖勾勒起尚寒的晨风,簌簌啦……啦!
“阿朔!”一个身影忽地从竹影中闪现,挡在她面前,看着来人一贯的装束,萧徽柔自己都没发觉,眸子一点点亮了,阿朔面具下,那双眼却是垂着的、无情的,“我要离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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