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西南,有地名唤西羌,由三大羌族部落统辖,设五州。其中苍隼部、灵鹫部尊湟水部为首,都城乃金川州的安邑,主君姓姚。
采取左右逢源、南北称臣的外交政策,与大魏、大梁都有交往,大梁动荡后,它与大魏的商路贸易来往更加频繁。
绿洲万顷,低伏的绿草像千万条闪光的蛇在爬行,拥向一支庞大的驼队,数十匹健硕的骆驼驮着鼓鼓囊囊的货物,排成一列,听着足音在草地上咔嚓地回响。
队伍正中央,一匹毛色亮丽的橐驼分外惹眼,驼背上的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腰间别着把匕首寒光一闪一闪,生人勿近的气息与他倒是相衬。
远处土垣高齐,碉楼林立的都城被大漠环绕,沙丘连绵起伏,在悬日的照耀下金光熠熠,宛若一望无垠的沙海。
卑楼矮房鳞次栉比,拱石门里突然窜出一名身着牦牛皮短衣的士兵,披风烈烈作响,长着双飞毛腿,速度奇快,横冲进一座高大洁白的城堡。一路穿过重重门廊,疾行至蓝莹莹的大厅,看到头戴王冠的花甲老人后,他单膝跪地,朗声道:“主君!雪岭关又失踪了一支商队。”
琉璃坠地窗前,宝座上主君姚戈萨,罩一件金丝虎纹的大白袍,白发白须,须长垂胸,面黄映毡裘,得知这个消息,他眼下乌青愈深。
士兵低头继续禀报:“不过这支商队在赤石谷找到了。可惜人已全亡,货也没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他黝黑的脸闪过恐惧,咽了咽口水,“死状惨烈,那喉部皆被利齿撕开,创口像锯齿。尸身边一道道拖痕,该是被什么野兽拽过,而且,而且每具尸身俱不见心脏,心口处只有个大窟窿! ”
士兵呼吸微沉,姚戈萨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沙漠深处传来:“苍狼……,他还活着。”
一个虚影从士兵的眼角余光中晃过,侍从悄悄来到姚戈萨身旁,弓下背,掩嘴小声地说着,士兵只能隐约听到句末的话,“……已经到了。”
侍从诺诺屈膝,无声无息地退下,融入帐幕的阴影之中。士兵佯装什么也没听见,头再次低个八度,不自觉地攥紧腰间的弯刀。
只是这短短一瞬,他的脑海不受控地飞速运转,以至于都没有意识到站在他前面的人叫了他百遍。
原地发愣的躯壳昂的一声回过神,嘈杂的人声、牲畜叫声、风铃声铆着一股子劲涌入他耳中,“巴桑,你在想什么呢?瞧你方才急匆匆跑进去,出啥事哟?”
阿难帽檐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比那琳琅满目的热闹街道更快映入巴桑眼帘。巴桑表情糟糕,道:“唉,从上月起,丢的大魏商队,到第五支了,这事儿还不知怎么交差。”
阿难象征性地拍了拍他肩,别的没再多问,“今天回去么?卓雅娜天天念叨,很久没见你了。”提到妹妹,巴桑的神色稍缓。他把头点点,与阿难并肩隐没。
他们的居所不在安邑主城内,而是位于外围。几头牛悠闲地啃食青草,羊儿被牧人长鞭驱赶,白色的毡包零星散布在绿意盎然的草原上,像一朵朵白云落进地里。
巴桑大步上前,伸手掀开毡包的帘子,里头却空无一人。阿难见他正欲开口,头轻轻一抬,笑道:“她们在那边玩呢。”
草垫子上,女孩子们围坐一处,唱得如痴如醉。歌声婉转,从天边的湛蓝色,一直唱到夜幕笼罩,天边转为墨蓝色。
一个穿彩裙、脖颈戴银饰的女子,与身旁比她矮半个头,看着古灵精怪的漂亮姑娘结伴,一同朝着毡包走去。
彩裙女子不经意向左一瞥,说道:“卓雅娜,你看那边。”卓雅娜闻声看向她,在她身后搜寻一圈。那女子见此,示意她看对面。卓雅娜依言回头,惊喜道:“巴桑!”
“吃饭了。”巴桑抄帘子,让她们进去,四个人坐在一起。卓雅娜放下手中碗筷,郑重其事道:“阿难,明日我要带西么进城。最近商队来得少,再不去城里采买,怕是好东西都没了。”
西么像察觉到什么,只顾着埋头苦吃,刻意避开阿难的视线。半晌,阿难默许。卓雅娜用手肘碰了碰西么,西么挑起眼尾,笑意内敛。
此宵,星点洒落原野,胡笳呜咽回荡,余音消止时分,清晨第一抹光线挤进毡包,于是,便有接下来的一幕——
“西么,再来,再围一圈,遮严实咯。”卓雅娜边说,边仔细打量被她用纱巾层层包裹,只露出双灵动眼睛的女子,忍不住笑出声,“大功告成!”
西么三年前来到安邑。
她是一个娴雅秀丽的汉族姑娘,这儿的人都不认识她,不了解她的过去,不知道她的姓名,甚至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刚开始,她和谁都不说话,大伙只晓得她是阿难带回来的,渐渐的,大家就叫她,阿难的西么,在他们羌语里,西么是妹妹的意思。
初来安邑,卓雅娜带着她头一次进城。谁料,因为西么出众的美貌,街上的人见着她,都以为她是被贩卖至此,或是哪家新娶进门的媳妇,好些个汉子动起歪心思,言语轻薄不说,还一路纠缠。
最后场面闹得十分难堪,打那后,西么再没进过城。
思及此,卓雅娜兴致勃勃地指着前面道:“听说这家茶肆新制了一批茶点,你们汉人不最喜欢饮茶?”
甘醴居位于集市东头,共三层,木质回廊,飞檐上挂黄色经幡,是这块街方圆十里最高的建筑。
“走,进去看看。”卓雅娜拉她腕,下一秒,视线从中央舞女曼妙的身姿,转到垂着偏桃暖帘的包间,里面传出嘁嘁喳喳的交谈。
注意到她们的小厮,快步上前引他们去落座。西么却没有搭理小厮,跟他走,她斜瞅着上面,一动不动。
“看什么呢?”卓雅娜顺着她目光见一个脖子精瘦的男子,背影转进屋,忒快,她都还没看过瘾,就没了。
为什么看他呢?
卓雅娜第一反应,“认识啊?”她小辫子利落从肩头一掉,歪长脖子咀嚼西么的神情。
西么下意识说不,她摇了摇头,又道句不认识,推搡着卓雅娜,别扭的像在变相承认——我们认识。但对此十分抗拒,卓雅娜不想看朋友难受,准确来说是痛苦,在她眼里,这是西么未有过的情绪,所以她如她意,表示出信服。
卓雅娜与西么,食欲非强。然卓雅娜意犹豫不决,尽点楼中有名点心,填充满桌。又唤闾山银针茶两杯,香气袅袅,氤氲其间。
所择之位也善哉,凭窗而望,视野旷远,明煦亮丽。二人对坐,品茗谈天,兴之所至,浑然未觉光线移动到窗户的格子上,影子渐渐变得倾斜、狭长。
西么眉梢尚留笑意,迎面见一男子,装束迥异,服制不类西羌,目标明确,行色疾速,似有要事在身。彼时,卓雅娜正对而坐,瞧不见这厮急切之容,却也为其背影所引,注视他步入二楼雅厢。若目力无误,该男子与前者所入的乃同一间。
寻思使卓雅娜的视线定格,迟迟不见收。
就在她要收回之际,一个人出来了。
西么见状扭头,眼眸稍稍一转,想躲已来不及,男子冥冥之中似有所感,抛出的视线同时落在她身上,对方明显意外,很快握紧栏杆,居高临下的目光无孔不入。
她一袭素白长袍,外披同色长纱,纱从头顶垂下,延伸至身躯,哪怕大半张脸被遮住,也不难看出五官立体,而唯独**的双眸,恰恰是他最熟悉的。
纵经两世轮回,此刻伊年十八,其年二十,正值前世分别初始。对于错过的那三年里的模样,今时,才幸见。
她亲睹楼上之人下来,明显冲着自己而来,却没有要躲的意思。
元旻确认似的唤她,卓雅娜精的很,见她不肯搭理他,忙说道:“西么失忆了,你们之前要认识,没用,她也不记得你。”
“你是汉人,还是鲜卑人哦?”
卓雅娜凝眸细瞧眼前风姿俊逸的年轻男人,称男人也许有不适,他额发低垂,投下两道暗影,半遮濯濯双眸,鼻梁高挺笔直,犹似玉山将倾,唇间一颗唇珠俏然,添了几分风流韵味,较诸寻常少年,更多一缕沉稳之态。
“真不记得?”元旻狐疑。
西么陌生地瞟他一眼,道:“卓雅娜,该回了。”
言罢她从元旻面前擦肩而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脚步有一瞬迟缓。西么又顺利走出几步后,独自偏头,心里藏着事,每一步都经过演算,不料听站在原地的人道,“我会找到你的。”
她肯定了离开的步伐。
二人出来后,通衢大道熙攘非常,挑拣再三,购得数两熏闺阁的香科,选得盏玲珑瓶,以盛香露。
“西么,你还想得起他是谁吗?”卓雅将怀中的布匹抱紧了些。风卷起她的衣袖,空出一截黄酥的手腕,戴着只银镯。
“没什么印象。”
她们快要出城,人来人往。眼看离门口伫立的男子越来近,卓雅娜严肃道:“要不要告诉阿难呢?”
西么平视前方,果决道:“不必。”
“无关紧要。”
话音消散,阿难笑着朝她们靠拢,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两人手中的包袱,绑到马鞍上。弄完他直起身,转向西么,上上下下端量了一番,没什么表示,随即一拍马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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