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榆回到外婆家时，从前熟悉的门口已经贴上了挽联，前院摆放着几个白色的花圈。村里一些来帮忙的人在前屋后院穿梭着，她穿过这些人，来到外婆生前住的房间。
外婆安详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般。妈妈披麻戴孝跪在床头，满脸倦容，在看到左榆后，她缓缓站起身，用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过来给你外婆磕个头吧。”
左榆忍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在跪到外婆面前时汹涌而出，“外婆，是我，小鱼回来了……”
妈妈知道左榆跟外婆的感情深，但此刻疲惫的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她，只是将她扶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让她去楼上的小房间休息了。
左榆回到她曾经住过的二楼小房间，这屋子里，到处都有外婆的痕迹，只是回响在耳边的外婆的声音在渐渐消散。
她正坐在床上失神，妈妈拿着一叠白色的衣物进来了：“来祭奠的人比较多，你把衣服换了，跟我一起去答谢吧。”
“嗯。”左榆上次看到妈妈如此憔悴，还是在爸爸出事的时候，回想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她心疼妈妈，站起身轻轻抱住了妈妈。
妈妈身体一僵，这大概是左榆成年后，她们第一次拥抱。
“妈妈，我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以后我就带着外婆的那份爱好好保护你。”左榆伏在妈妈肩膀说道，她感觉妈妈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就像妈妈安慰小时候的她一样，安慰妈妈。
入夜后，来帮忙的人逐渐离开，白天喧闹的房子开始变得安静，这种安静让左榆觉得压抑，她独自来到天台透气。
正是初秋，天气渐寒，夜晚更是凉意逼人，左榆来时没有带厚衣服，一阵秋风带着寒意袭来，她的鼻子受到刺激，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吸了吸鼻子，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下，刚坐下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声音。
“冷就回屋吧。”
左榆猛然回头，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后，惊愕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杨嘉安却不回答她的问题，缓步走到她旁边，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她身上，又从旁边拉过来一张小凳子，挨着左榆坐下。
左榆感觉自己瞬间被杨嘉安的气息包裹住了，她下意识嗅了嗅外套。
“衣服上的香气是洗衣液的香味。”杨嘉安大概是捕捉到了左榆的小动作，没由来地解释了一句。
左榆没说话。
杨嘉安开始找话题：“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只看到你妈妈，你爸爸没来吗？”
左榆盯着远方黑漆漆的一片，缓缓道：“他去世了。”
杨嘉安瞳孔微震，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傻愣了几秒，“怎么会？”
“三年前，他挪用公款投资失败，被发现后畏罪自杀了。”左榆说话时语气平稳，就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三年前，那也正是左榆签约娱乐公司的时候。“所以，你进娱乐圈，是因为钱？”
“嗯，他挪用的那些公款是工程款，还有很多个家庭等着那些钱生活，爸爸一走了之，只能我和妈妈扛起责任，我们卖房卖车去还钱，可还是不够……恰好那时候被现在的经纪公司看中，他们帮我还了剩下的钱，我就签了‘卖身契’。”
“对不起。”杨嘉安的心此刻碎成了千万块，满心满眼都是对左榆的心疼，“这些年，我应该在你身边陪着你。”
左榆却笑了笑，“都过去了，没有谁理所当然该陪着谁，每个人都有自己长大的方式，只不过我的可能稍微残忍了那么一点点。”
大概是气氛使然，这还是两人重逢后第一次好好的聊天。
“上次那件事，谢谢你。”左榆想到上次杨嘉安在微博帮她说话的事，“前些天都在拍戏，楠姐之前说空闲下来要请你吃饭当面感谢。小朵说能遇到像你们公司这样公开帮艺人说话的金主太难道了。”
“你觉得我是出于合作关系才发的那条微博？”杨嘉安反问。
左榆默认。
杨嘉安看着眼前的左榆，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挡在了两个人中间，不再像五年前那样贴近，时间果然不会放过每一个人。
“林毓敏的转发微博，我也看到了。”左榆的言外之意，如果不是出于合作关系，林毓敏不会转发那条微博。
“小鱼。”杨嘉安轻轻抓住左榆的手腕，就像很久以前那样。
突然的肢体接触，左榆愣了一下，随即看向杨嘉安。两人四目相接，彼此都看得出眼底的温柔。
“关于我跟林毓敏之间的事，我不知道现在跟你说还晚不晚，或者说，你还愿意听吗？”杨嘉安轻声问。
左榆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杨嘉安关于林毓敏的事，她知道林毓敏跟他有过一段过去，没有问的原因是那时候她跟杨嘉安的关系并不明确，自己没什么立场去问，同时也怕问得多了惹杨嘉安不快，那时候的她，就是那么小心翼翼地跟杨嘉安相处着，她也想过，是不是跟杨嘉安在一起后，她也能跟他撒撒娇了。
见左榆不说话，杨嘉安当她默认了，经过短暂的措辞，他将他与林毓敏之间的事全部说给了左榆听。
杨嘉安和林毓敏曾是同桌，林毓敏气质好、成绩好，是班上很多男生的白月光，就连最叛逆的同学也愿意听几句她的话。杨嘉安同样对林毓敏有好感，看到别的男生时不时故意接近她时，他也会吃醋。
林毓敏那么聪明，男生的小心思她能快速意会，她一次又一次暗示杨嘉安，他跟其他的男生不一样，他是特别的存在。
就这么过完高中三年，两个人一起考上了T大，大一这一年，他们的关系很好，曾牵手和拥抱，但也仅限于此，高中的老同学都认为他们在谈恋爱，杨嘉安也以为这样就是恋爱了，直到在一个雨天，他看到左榆跟一个学长牵着手、有说有笑地出现。
看到杨嘉安的那一刻，林毓敏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学长倒是很大方地跟杨嘉安打招呼，他自我介绍，他是林毓敏的男朋友。
杨嘉安紧紧盯着林毓敏，“他是你男朋友？”
林毓敏含糊其辞，只好让学长先回宿舍。
学长走后，杨嘉安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不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林毓敏当即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我跟他说过我现在不考虑谈恋爱，但是他总是缠着我。”
“不考虑谈恋爱……”杨嘉安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自作多情，“我明白了。”
他要走，林毓敏却拉住了他的手，“你别走，你应该知道，从高中时候开始，你在我心里就是特别的。”
杨嘉安挣脱她的手，冷冷道：“那让别人来做这个特别的人吧。”
“那你要怎样才能不生气？”林毓敏挡住杨嘉安的去路。
“告诉所有人，我是你男朋友，断了与刚刚那位学长的联系。”
林毓敏久久没说话。
“机会只有一次，你决定好了是不是？”
林毓敏却不想就这样，她开始将问题抛向杨嘉安：“我们像现在这样不好吗？难道谈恋爱了就不能跟异性接触了？”
杨嘉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与她争辩，将手中的雨伞放在她身边后，独自离开了。
林毓敏仿佛是吃定了杨嘉安舍不得离开她，第二天开始仍旧若无其事地跟身边的异性朋友打闹，她认为杨嘉安迟早会主动找她，直到过了一个月，杨嘉安都没有再找她，她才开始慌张。
她开始主动找杨嘉安，但每次都被杨嘉安推开；看到有女生靠近杨嘉安，她才开始后悔，但为时已晚。
再后来，杨嘉安和左榆相遇了，从此他的心里满满都是她。
五年前的那天，也就是左榆去T大找杨嘉安的那个傍晚，因为杨嘉安就要出国，几个朋友决定在他离校之前好好为他践行，瞒着他定了吃喝玩一条龙的KTV。林毓敏主动提出要去宿舍接他，这才导致发生左榆看到的那一幕。
至于那晚杨嘉安一晚没回宿舍，是因为有两个朋友喝多了，醉得一塌糊涂，杨嘉安没办法才在KTV附近的酒店开了一个房间，陪了他们一晚上。
“在那日后没几天，我离开了学校，开始忙着出国的事。我没跟你联系，是因为我陷入了纠结之中，我不知道分隔两地的恋爱对于你来说会是幸福，还是牢笼。如果我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又有什么资格把你捆绑在我身边。也许你在大学里会遇到特别能照顾你的人，那他应该比我更适合跟你在一起吧？”
杨嘉安说着这些话时，回忆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时光，“有一天晚上，我听到奶奶说你回你外婆家了，那一刻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等天亮，等坐上第一班车赶了回来，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我本来想问问你，一个不能日日陪着在你身边但能许诺你一个未来的男朋友，你要不要。可惜我还没问出口，你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左榆埋着头，听着杨嘉安说的这一切，在黑夜中，她流下了几颗亮晶晶的眼泪。
眼泪滴在了杨嘉安的西服外套上，很快被吸收了。
原来，这颗尝起来苦苦的初恋糖果，里面的心其实是这么甜的啊，只是她当时没有咬到里面。
青春时光就是这样肆意、张扬，却又满是遗憾。
杨嘉安轻轻擦去她眼下的泪，将她拥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喃：“别哭，我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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