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居里,洛芙曲膝向李氏行礼,“请母亲安。”
李氏午憩才起身,正坐在太师椅上喝一盅乌鸡养颜汤,见洛芙问安,也只淡淡应了一声,抬眼见洛芙眼圈红红的,心中一怔,哟,我家小媳妇被谁欺负了?
李氏不露声色,道:“周姨妈今日设宴,怎么?这么早就散了?”
“她们还玩着呢,媳妇身子不适,就先走了。”洛芙柔声说着,顿了顿,继续道:“三婶和周姨妈想让语舒妹妹给夫君做侍妾,母亲,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李氏执勺喝汤的手一顿,心中顿时恼怒异常,她们三房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洛芙见李氏面色愠怒,心中稍安,便不再言语,只等着听李氏吩咐。
“这事你怎么看?”李氏放下瓷勺,有心考教洛芙。
洛芙来的路上,已经设想过李氏问她的看法,此时便将早前想好的话说出来:“夫君纳妾,儿媳自不阻拦,语舒妹妹也恬静温柔,是个好的。只她毕竟是三婶的外甥女儿,日后若在听竹院受了委屈,三婶责问起来,让我如何自处?儿媳身为正妻,若不能约束妾室,岂不乱了礼法纲常。”
李氏听了,心中颔首,这媳妇儿还算贤良淑德,没有想着霸占她儿子。
“你在三房怎么回话的?”李氏再问。
洛芙站得累了,虽然李氏没叫她坐,她也自个儿坐到下首位置,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儿媳跟三婶和周姨妈说,我才嫁进来,庶务尚且不熟悉,纳妾之事更做不了夫君的主,这事只能让夫君和婆母点头。”
洛芙在三房压根没有提让李氏点头的话,这会子这样说,也只是哄着李氏拿出个章程来。
却不想李氏听了半晌,竟又喝起汤来,洛芙心中一愣,她方才不是还生气恼怒,这会子怎么不说话了?
洛芙终究年纪轻,耐不住喊了声:“母亲……”
李氏冲洛芙挥了挥手,淡声道:“你去吧,这是你们小夫妻的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就行。”
一时间,洛芙傻了眼,自己拿主意?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李氏想的很简单,她那探花儿子之前为了洛芙跟她闹到辞官,如今到要看看,一时情动能否长久。反正她最后有法子不让三房的人进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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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芙恹恹回了听竹院,本以为将这事告诉婆母,便能解决,却不料她压根不管。
洛芙心中烦闷,便让晴天摆砚,她想给李相宜写信。
桃花笺上,落下一行行清秀雅致的字体:自别过后,珠流璧转,思之念之,但愿再聚……
写完信,想叫小雨送去将军府,但又想到陆延应当在外头没有回来,便搁下作罢。余下半日,洛芙斜倚在贵妃榻上,望着窗外拂动的绿竹静默不语。
婢女们在屋内来来回回做事,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发出声响打扰到洛芙。
小雨拉着晴天远远避到长廊尽头小声说话,“你说这三夫人也太没规矩了,竟然将手伸到我们大房来了。”
“还有那个语舒,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谁知道心里打什么鬼主意,才跟着来走亲戚,就看上了亲戚家的表哥,还上赶着来做妾的,呸,她算公子哪门子的表妹!”
晴天见小雨越说越大声,便扯住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别说了,小姐正难受呢。”
小雨哼了一声,到底将声量压低了些,“要我说,小姐应当将这事直接告诉公子,让公子将那劳什子的姨妈赶出府去!”
晴天心中一惊,忙道:“这话你可别跟小姐说,这会子你看咱们小姐得公子宠爱,往后呢?难道公子往后只守着小姐,一辈子不纳妾了?”
“我们小姐天姿仙颜,会跳舞会写字,会下厨会刻章,公子瞎了眼才会喜欢别人!”
晴天赶紧伸手去捂小雨的嘴,要死了,这姑奶奶的嘴迟早要闯祸。
傍晚陆云起下值回来,就见洛芙蜷在贵妃榻上睡着了,他小心翼翼走过去,俯身看她。
她云鬓松松,几缕墨发散在粉泽玉面上,一张樱唇红润饱满诱人采撷。内室烧着地龙,她身上也盖着芙蓉绣花双丝被,但陆云起却还是担心她冷着,伸手碰了碰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触到掌心温暖,他才放心。
陆云起眸色微深,视线锁在洛芙脸上,但见她黛眉微拢,像是有天大的愁绪,睡梦中也不安心,他的长眉便也跟着微微蹙起。他伸手,皙白长指轻轻抚在洛芙眉间,试图将她的忧愁抚平。
洛芙睡得浅,他一动,便醒了。长睫震颤,睁开一双纯澈似冰晶的眸子,洛芙便看到眼前的陆云起,恍惚一瞬,她道:“你回来了。”
陆云起见她醒了,收回手去,温声:“我吵醒你了。”
洛芙撑着身子要坐起,被陆云起俯身扶起靠坐到他怀中,“什么时辰了。”洛芙问。
“刚过酉时。”陆云起拥着她,调整洛芙的坐姿,试图使她感觉舒适。“还早,你若想睡,便再睡会儿。”
洛芙心中那点困闷,算不得什么,她只是不想三房的人进来做他的妾室,使她束手束脚无法管教。但想了一下午,她便想通,婆母定是不会让三房放人进来的,这会子不管,许是考教她,想让她自己拿出个章程来。
如此一来,洛芙便放松许多,若能想出法子让三房打消念头自然是好,若想不出也没什么,只她自己不点头就行。
这会子便微微一笑道:“睡了一下午,再睡就要成猪了。”
陆云起见她终于展眉笑了,唇角也跟着不自觉上扬,他拥着她,声音低低说着情话,“即使你变成猪,那也是只美丽可爱的小猪。”
洛芙粲然一笑,露出皓白贝齿,顺着他的话,柔柔道:“那便摆膳吧,小猪刚睡醒,该吃饭了。”
洛芙千百种样子陆云起都爱,但却最爱她笑容灿烂,生机明媚。
洛芙重新挽了发,坐到里间餐桌前,见桌上放着一坛酒,她诧异向陆云起看去,问道:“怎么?哪里来的酒?”
她以为这是别人送了给他的一坛佳酿,却听他道:“上回我们读《浙北游志》,你不是说想尝尝《越中饮酒记》里头的酒,我便让人在越中寻了来,前几日就送来了,但你病着,便没有拿出来。”
他坐在她身边,说话语声温柔,只她随意的一句话,他便记下来,不辞钱财辛苦去为她办到,他这样好,好到她都舍不得将他分享给别人了。
洛芙眼圈微红,声音有些发哽,“夫君,谢谢你。”
在陆云起看来,为她做的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当她如此感动,便倾身过来,附在她耳边说,“要谢就拿出点诚意来,今晚、两次……如何?”
洛芙不妨他在此时竟说这等破坏气氛的话,眼一横,便推他,“你、你走开……没有!”
陆云起早知她是如此反应,此刻爽朗一笑,唤婢女去拿玉盏,尔后亲自为她斟酒。
洛芙俯身去瞧杯中酒,但见酒色微绿,尚且浑浊,凑近闻了闻,酒气清淡,隐约带着一丝甘甜。
洛芙转头去瞧陆云起,墨黑的眸子隐含犹疑,陆云起也看了看酒水,然后长指执盏,一双凤目凝着洛芙,笑道:“且让为夫,来为娘子试试有没有毒。”
洛芙莞尔,看他喝了一口,便问:“如何?什么味道?”
陆云起也是第一次喝这种酒,味道不出奇,顶多算个清香,回味有些甘,算是尚可。
“没毒,夫人自己尝尝。”陆云起含笑道。
洛芙眼波流转,斜睨他一眼,执起杯盏,小小抿了一口,唔……并不如书中描述的美味呢。
看来文人饮酒,讲究时候、气氛、心情,将天地之色、微渺心绪描绘进酒中,那酒便有了特殊韵味。
洛芙想到书中李晖乘舟南下会友,当时落木萧萧,寒江疏影,寻友不遇,又夜宿舟上,境遇凄潦,当时那壶浊酒,便是抚慰他郁郁心绪的良药,其中滋味,岂是他们身在锦绣堆中品得出来的。
但这酒到底难得,或许在越中只算寻常酒水,如今千里迢迢远道而来京城,就已经超越其自身价值了。更何况只是她一句寻常话,他却能如此为她寻来,因此,洛芙便饮了好几杯。
夜里,陆云起终究没忍住,缠着洛芙要了两次,但闻她身上花香、女儿香、酒香诱人,他就想再来一次,但终归怕伤着她,只好紧紧拥着她,去亲她的雪靥,又吻她红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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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半下午,语舒果真就来了听竹院,她带了块玉佩来,捧在手中给洛芙看,柔声道:“姐姐,我这枚玉佩,总也没想到打什么络子来配,上回见你身上的璎络打得极好,便想请你教我。”
洛芙面色恬淡,语气温和:“妹妹别急,还是先唤我表嫂吧。”见语舒蓦地红了脸,又道:“璎络我是不会的,都是我房里的婢女打的,你若不介意,便让她们教你?”
语舒咬了咬唇,小声道:“哪里,我岂会介意。”
洛芙便唤晴天来教她,再移目一看小雨,见她在语舒身后满脸要吃人似的盯着她,洛芙心中又好笑又怕她口出狂言,便喊她道:“小雨,你去看看梅园里的花谢了没有,没谢的话,剪些回来插瓶。”
小雨听着话,狠狠瞪了语舒后脑勺一眼,也不向洛芙行礼回话,一甩珠帘就出了内室。
内室里,语舒和晴天在打络子,洛芙看书,到也还算融洽。
语舒这一呆,便呆到了傍晚时,陆云起下值回来,她才受惊似地站起来,柔柔向陆云起行礼,“语舒见过七表哥。”
陆云起眉峰微锁,目光向洛芙掠去,见她手执书本看得认真,便移目看向这不知哪里来的什么表妹,声音冷淡应了一个“嗯”字。
语舒见洛芙不作声,便咬着唇道:“那便不打扰表哥和表嫂了,语舒告辞。”
陆云起不作声,往洛芙身边走去,等语舒出去了,才伸手夺开洛芙手中书本,问道:“她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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