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洛芙在听竹院的小厨房里,亲自煮了红豆桂花圆子,盛了两盅,细致放入食盒中,外头裹了保温毯,便带着晴天和杏子去往华阳居。
洛芙想着才嫁过来五日,就让他们母子起了争执,到底不像样。
况且这种事,越僵持着,就越难看,更何况她又是小辈,还是做人儿媳的,总得先低个头、服个软。
洛芙便想假借送吃食的名义,去问个安,婆母若接受,这事便过了,若还给她立规矩,她大不了回听竹院歇着,才不会傻乎乎的呆站着了。
反正她自己也想吃红豆圆子,暖呼呼,甜糯糯,正适合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吃。
外头风雪已停,院子里,婢妇们三三两两在扫雪。
她们见洛芙走来,皆停下手中活计,恭敬唤道:“少夫人。”
洛芙微微颔首,出了听竹院,行到外头园子里,下人们便唤她:“七少夫人。”
陆家这辈男子十二人,序总排行,陆云起排第七,上头一个已逝的嫡亲大哥,和同父的四哥、五哥,其余均是二房、三房、四房的堂兄弟。
还有女孩儿,出嫁了的有四位,还有五人待字闺中。
聚居在清河县祖地的族人不知凡几,还有散落在各地为官的陆家人,又不知几多。
这么一个庞大的家族,洛芙想想便头疼。
华阳居里,陆夫人正歪在炕上,听嬷嬷汇报公中事务,她们这一房,是陆家大房,陆夫人李氏掌管府内开支。
李氏听见外面小丫头报:“少夫人来了。”
忙起身坐到椅子上去,双手拢了拢抹额,确认端庄不失态,便轻咳一声,朝门边望去。
“给母亲请安。”洛芙进来后,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而后笑道:“今日媳妇嘴馋,自个儿做了甜羹,便想着带来给母亲尝尝。”
李氏听着这话,眸光掠向晴天手中的食盒,嘴角微微向下一撇,算她乖觉,没有恃宠而骄。
“拿来我看看。”李氏慢悠悠道。
洛芙唇角微勾,心里明白这事算过去了,便亲自端了瓷白小盅放到李氏身侧的桌子上,“母亲,您趁热吃。”说着,递上小瓷勺。
李氏出嫁前是家中嫡长女,下有弟妹,虽然在家里养的娇,却是个忘性不记仇的。
所以遇着不顺的事,她气过之后,明晓其间道理,便很容易自个儿开解了。
不让管,她还不想管呢,谁稀罕!公中各项庶务,还不够她忙么。
如此不带怨愤的看洛芙,便又发现她实在美得惊人,一颦一笑,娇妍动人,让人怎么都瞧不够。
李氏心中微哂,怪道她那儿子上心。
如此想着,便舀起一勺尝了尝,甜蜜软糯,确实是她这种女孩儿喜欢的吃食。
“我这里有南方来的蜜桔,你带些回去。”
李氏给了台阶便下,说到底,她就剩这么一个亲儿子了,若因这事离了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在洛芙走后,银烛的娘亲王嬷嬷试探问纳妾之事时,李氏便有些着恼。
“哪有才新婚就纳妾的,说出去,陆家剩下的这些儿郎还怎么娶亲?”
王嬷嬷见李氏忽然改了口风,心中一愣,又想起昨夜的风言风语,便焦急上火。
于是午后便寻了个由头,回了陆府后巷里的家,想寻她家老头子商量对策。
谁知老头子不在,银烛却回来了。
“你不在少夫人跟前伺候,怎的跑回来了?”王嬷嬷问道。
银烛在家里过得小姐一般,她一进屋,就有小丫头端来热茶。
“她哪里要我伺候,防我跟防贼似的,到是杏子会谄媚巴结,在她跟前比我得脸许多。”银烛气呼呼道。
王嬷嬷瞧她这失意模样,也坐到她身边来,叹气道:“夫人那边又改了口儿……”
于是便把昨夜里听到的几句话,添上自己的猜测,又将今日里的事,桩桩件件拿出来跟女儿分析。
“你说,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抬你做姨娘?你已十八了,不小了。”
银烛听着,面色几变,恨恨道:“娘,你不知道她多会来事,不就来个癸水,连夜里折腾个没完,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把公子唬得直心疼,谁知道她是不是装的。”
银烛又啐:“来癸水了,还霸住公子不放,十足的狐媚子!”
王嬷嬷急了,“那可咋整?难道咱就这么干等着?”
银烛有些泄气,她原本以为洛芙是小家女,还不如她这大家婢,况且外头不是传她故意使心机落水,想着公子必定不喜她。
谁知她竟生成那样,处处都美,又处处都雪白雪白的,银烛一瞧自己这一身微黝的肌肤,更觉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但有一件事,又让她心中隐隐有些期盼,便附到王嬷嬷耳边,絮絮说来。
王嬷嬷听了,一惊,“你说,公子没和她圆房?可是那白帕子上的红印子,可是实打实呈上去给夫人看过的。”
银烛嘴里嚯地一声,斜睨着王嬷嬷,一副看傻子似的表情,“红印子能是多难的事么?胳膊上随意划道口子,不就红了。新婚夜,都没要水呢,公子那样喜洁的一个人,若真圆房了,能不要水?”
王嬷嬷一时听得津津有味,但转念一想,到底他们圆没圆房,别人也管不着啊,这样想着,便说了出来。
银烛抛给王嬷嬷一个白眼,“公子定是不喜她,才不同她圆房,况且她使那样的手段,才嫁进陆家……我若赶在她前头与公子圆房,公子是不是多看重我一些?”
王嬷嬷被唬得一跳,忙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银烛不想听她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就问:“我哥哥呢?”
王嬷嬷也才刚回来,但一想儿子无非在那些地方,便道:“他还不就在场子里玩。”
银烛怒火直冒,腾地站起来,“赌赌赌!你们就知道把银子拿给他打水漂,也不晓得给我多做几身衣裳首饰,我穿成这样,公子哪里瞧得上!”
想到洛芙那成箱成箱的华服,银烛嫉妒得双眼发红。
“好了好了,等你爹回来,让他拿银子给你去买。”见银烛有了些笑意,王嬷嬷又说,“你快去吧,平日里多在公子跟前露脸儿。”
王嬷嬷心想:男人嘛,要了一个,还想要第二个,哪有个够的时候。
.
洛芙等着陆云起回来用晚膳,左等右等,等得都饿了,他还没回来,便叫小雨热了碗红豆圆子来垫肚子。
正吹着热气吃着,他却回来了。
洛芙忙搁下小瓷勺,起身到外间去迎他。
陆云起是真不用她伺候,况且他从外头进来,身上灌着冷风,别寒着她才是正事。
“你别过来,等我先换身衣裳。”陆云起说着,顺着银烛的手,脱下大氅。
相处这几日,洛芙多少摸到点他的脾性,说一不二,顺着他来就行。
陆云起从浴室换了身月白色银丝竹纹长袍出来,见洛芙跪坐在软炕上,吃着什么东西。
洛芙听见珠帘颤动声,回头就看见陆云起立在身后,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种淡色的衣裳,比起深沉的官服,又是另一种气质,衣冠胜雪,眉目如画,玉华流转间,似天上皎月。
洛芙一瞬失神,听见他柔声问:“在吃什么呢?”
洛芙回神道:“我自己做的红豆圆子,盛一碗来给你尝尝?”
陆云起倾身去看四方小桌上的甜食,伸手执起洛芙用过的瓷勺,舀起一个白圆子,放进嘴里。
洛芙有些羞,那是她吃过的东西诶……
银烛震惊地看着陆云起的一系列动作,公子喜洁,从不在内室吃东西,也从不吃甜食。
果然,公子尝了一口就放下了,眉梢蹙了起来。
可洛芙却还天真地问:“好不好吃?是不是太甜了?”
银烛心中冷笑,正等着听公子不悦训斥,却只等来他柔和的一句:“很好。”
银烛见鬼似的瞪大眼睛,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好了,你也别吃这些小食了,让她们摆膳吧。”
陆云起牵过洛芙的手,带她来到外间。
洛芙想问他今日怎么晚回来了,又怕他嫌自己管着他了。
不成想,他一面走,一面说:“对不住,回来晚了,累你等得都饿了,以后到饭点,我若还没回来,你自己先吃,不用等我。”
又言:“太子殿下忽然差人来寻我,我去了趟东宫,这才晚了。”
洛芙想起,他还担任太子少傅一职,便再次感叹他的惊才绝艳,又想到,这样的人,竟是她的夫君,心里便甜甜的,像灌了蜜一般。
饭后,陆云起坐在贵妃塌上看书,洛芙凑到他身边,“看什么书呢?”
陆云起便展开书封给她看,是前朝李晖的《浙北游志》。
这本书洛芙看过,书中所述优美的自然风光和文人墨客的轶事趣闻,令她颇为神往。当初定亲到扬州,一是因着那户人家是父亲的旧友,二是因着书中描绘的美好生活。
“这书我看过。”洛芙道。
陆云起瞧她鹿眸亮晶晶,极为惊喜的模样,便牵起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侧,柔声:“夫人喜欢哪一篇?”
洛芙便拿过书来翻看,“这本游志我看了好几遍呢,苏堤春晓、罗刹观潮……还有越中饮酒记,都写得极好。”
说到此,洛芙噗嗤一笑,“你不知道,当初读到越中饮酒记时,还想寻找书中所写的那种酒来尝尝呢?可惜京中没有。”
成婚几日以来,陆云起第一次见她说这样多的话,她边说边笑,如花美靥上兴味盎然,一种勃勃生机从身体中流淌出来。
陆云起喜欢她这个样子,欢畅而有朝气。
于是便拥着她侧卧在贵妃塌上,故意引导她说了许多话。
最后末了,洛芙哎呀一声,仰起趴在他胸口的小脑袋,认真道:“差点把正事忘了。”
陆云起眉梢一挑,没想起还有什么正事,便问:“何事?”
“今日下午,我不是做了红豆圆子么,便带去给母亲尝了尝。”洛芙仔细打量陆云起神色,见他没有生气,手指才懒懒绕着他衣带道:“夫君,我不是不听你的,去之前,我想过的,若母亲再叫我站规矩,我便回来。好在,母亲还是很好的,她还让我带了蜜桔回来吃呢。”
“我拿来给你尝尝。”说着,洛芙便要起身。
却被陆云起一把圈进怀中,他的下颌抵在她发顶,声音有些发闷:“芙儿,你真好。”
洛芙心中酸涩,比起他为自己做的事来,她就做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哪里值当什么。
想到再过三日,便是陆云起的生辰,洛芙的思绪便有些飘,又有些小小的期待。
她如今渐渐习惯了他的拥抱,有时候浅浅的亲吻,她也不害怕得想躲了,那是不是,就可以、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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