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高升。
果然如李婶所料,宝依用完午饭都好一会儿了,才看到沈锦书姗姗而来。
沈锦书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两人两手提着两个黄花梨木的匣子,不用宝依猜想里面装着什么,光那匣子在市面上都价值两三两,颇有种买椟还珠的感觉。
余莺莺和李婶见沈家来的女娘是个年轻姑娘,心底到底对沈家的轻视颇有些不快。
留意到眉头紧锁的嫂嫂,宝依知道嫂嫂其实和哥哥一样遇到看不起的人就会义愤填膺,忙用眼神示意拿出家中最好的茶来。
收到她目光中带着的提醒,余莺莺强迫自己伸展眉头,让采月煮了一壶过年时才用的剑南茶,赔笑着递到槐树下的青石桌上:“沈姑娘赶了一路喝喝茶解解渴吧。不过家中简陋,连好茶都没有,委屈姑娘喝碗粗茶了。”
腿脚不方便动的宝依放下了心。
沈锦书目光淡淡地掠过来自余莺莺的打量,浅笑回应:“有时候粗茶尝起来也有别样的味道,我常常陪老夫人喝粗茶,已经习惯了。”
余莺莺如鲠在喉,尴尬笑道:“这茶能喝就好。”
“粗茶”倒也不是真的粗茶,这其实是姜家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茶叶了,可对于贵女而言依旧是碗不起眼的粗茶,明白这一点的宝依也不指望沈锦书到底喝不喝。
沈家马球场的马失控,怎么轮到沈锦书替沈家登门道歉呢?
沈家明明只有沈词一个嫡长子,二公子是姨娘所出的庶子,沈锦书堂堂节度使之女总归不会想着嫁给庶子吧。
这话不好直接问,宝依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字斟句酌说道:“沈姑娘今日亲自登门,倒让我心中犯嘀咕了,我过两三天便能走动,这事怎me还劳烦姑娘亲自跑一趟?”
沈锦书总擅长用温柔的语气说出刻薄的话来,抿了一口茶强压下晕车的烦闷,温声回应:“原本管家要来,但嘉许哥哥叫去看城中的铺子了,姑母今日有贵客接待,我只好带些薄礼来道歉,宝依妹妹听了,可莫要责怪我自作主张。”
宝依不是傻的。
她自然看出沈锦书提到“嘉许哥哥”时的一脸柔情,分明就是在炫耀她同表兄之间的感情牢不可催,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天降的来客。
那又如何?
阳光铺洒一身,晒得宝依身上暖暖的,对她的耀武扬威也毫不感兴趣,只是笑着说道:“沈姑娘多心了,我过两三日便能走路,姑娘来了也是一样的。”
沈锦书只觉得她眼神中的光亮很是刺眼,微微侧身避过,问宝依:“妹妹和马球场上救人的郎君可相熟?”
“谢大哥和我哥哥相交甚好,所以救了我。”
沈锦书故意用手指轻点茶盏边沿:“你站在场上可不了解当时的场景,谢公子那是不要命的救你,宝依妹妹不会对谢公子不作感谢吧?”
谢大哥为了救她,掌心里恐怕被缰绳磨得红红的,宝依自然得道谢了:“我早上便让哥哥带了紫云膏和玉京楼的糕点给谢大哥送过去了。”
沈锦书眼里带着笑意:“谢公子不顾安危救你,妹妹腿脚好了,也得亲自去道谢才是,莫让好人寒了心。”
“我便是这样想的,等我腿好了,寻个时间就去找谢大哥。” 顿了顿,宝依问她:“我骑的马刚开始好好的,可怎么忽然受惊了?”
槐荫巷的空气好是好,可是这茶太难喝了,沈锦书不想绕弯,也不承认自己就是那个幕后操纵者,直接告诉她凤鸣鞠调查的结果:“昨日马儿突然失控是人为,只是场上都是娇客,如今沈家处处受制,不能将真相公布。”
柳七娘告诉过她有好几家女娘暗中喜欢沈郎,但都碍于他的冷漠不敢像荣华公主一样明着诉说衷肠,只能暗中来事,宝依只能表示理解。
况且万一真如李婶所言,沈锦书就是害得她落马的人呢。
不过聊了一刻钟,她就发现沈锦书看似温柔有礼,但有时候说出的话带着一番威逼利诱,总让人透不过气起来。
阳光越来越刺眼,惹得沈锦书眯起眼睛:“看来宝依妹妹到了歇晌的时间,我就先回了,宝依妹妹有空就来沈家找我。”
宝依也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热,说了声“好”,终于看她缓缓上了马车。
送走了沈锦书,姜家院子里的空气里瞬间多了一份轻快。
娇门贵客们无一例外送的都是精致的点心和昂贵的人参等宝依不了解的昂贵草药,到了歇晌的时间,已经没人带着好奇去打开雅致的楠木匣子,全都去歇晌了。
宝依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采月瞪着大大的眼睛注视着她。
宝依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问她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
采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惜道:“倘若谢公子早早出现,娶了姑娘多好,昨日马疯了多可怕啊,可场上那么多人,只有谢公子不顾个人安危出手救了姑娘。”
宝依躺回迎枕上,无奈道:“可我不喜欢谢大哥,谢大哥大我七岁,我们要是在一起,止不定会有多少的代沟呢,你看哥哥比嫂嫂大三岁,就相处不到一起。”
“可姑娘也不喜欢沈公子。”
想到沈锦书,采月就愤愤道:“你看沈姑娘今日话里话外还暗示你与谢公子两人交情不一般,可解释了她还打心底里不相信,沈公子家里指不定藏着多少妖怪呢,”
宝依觉得沈词是不一样的。
在竹林第一次见面时,他身上带着一种摄人的冷冽气质,仿佛寒冬里的最后一片雪,清冷却又吸引人。
宝依不知道别的郎君会对天降的未婚妻作何态度,可有些庆幸自己要嫁的郎君愿意救她,否则她铁定得在床榻和轮椅上度过下半生。
宝依将她看到的和心里想的告诉采月。
采月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盯了几瞬又伸手摸了摸宝依的额头,“姑娘,你不会是喜欢上沈公子吧?一见钟情的那种。”
“喜欢?”
从前她喜欢的郎君都被他们的爹娘们揪着耳朵带回家了。
采月猛地点头。
宝依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沈词衣领处的淡淡竹香霎是好闻,和哥哥嫂嫂采月身上的味道都不一样。
不想躺着了,宝依轻轻转过身子支着下巴看支摘窗下梅瓶中的□□支灿若烟霞的桃花。
打来温水净脸的采月,一进屋子就看到姑娘看着桃花时不时的傻笑,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氛围。
·
宝依的腿脚已经好了两天了,听到爹爹娘亲今日一早就到,就和哥哥嫂嫂一家子都在门外候着了。
姜有才和苏园园夫妻两先是一眼扫到大儿姜尚,苏园园面露嫌弃道:“尚哥儿这个性格到底跟了谁,整整三年了,也没让莺莺有个半子,真是耽搁了莺莺,你回头和你儿聊聊。”
姜有才摆摆手:“我也没料到我的好大儿只知圣贤书,连这些也不懂啊。” 说话时,眼神只有女儿,一点爱意都不给大儿。
苏园园顺着丈夫的目光,感叹道:“还是宝姐儿好啊,眼睛长得像我,脸型长得像你,性格也好。”
姜有才带着担忧:“这么好的女孩儿嫁到仆射大人家,万一他的大儿不喜欢我家姑娘怎么办。”
自家的姑娘长相出众,身姿又漂亮,哪个男人会不喜欢身材好的美女,苏园园根本不担心女儿遇冷,于是瞥了一路上都在担忧的丈夫一眼:“沈家要是给我儿一只休书,咋们就把宝姐儿接回来养着,怎么都不会让她饿着。”
说归说,苏园园下了马车,还是一把把宝依拥入了怀里。
宝依被娘亲抱得透不过气,忍不住开口道:“娘,我们三个月前才见了。”
姜有才:“都三个月了,让你娘抱抱怎么了,下个月嫁到沈家,你娘想抱你都抱不了了。” 如果可以,姜有才也想抱抱自家闺女,可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作出这样的动作了,只好摸了摸宝依的头。
宝依垂下头,让嫂嫂帮自己搭理乱糟糟的头发。
余莺莺很羡慕姜家有这样的好氛围,用手指给宝依轻轻梳着,又让采月去灶台上端来一大早就做好的鸡汤。
饭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鸡汤,香气扑鼻的葱油饼,一盘清炒白菜,一盘糖炙肉。
看到糖炙肉的宝依眼睛都亮了,咬了一口香嫩可口的糖炙肉,抬眸就看到爹爹和娘亲带着羞愧之色。
宝依知道这一切都和哥哥嫂嫂有关,夹了两块看着最好吃的肉放到嫂嫂碗里。
碗里放的正是余莺莺最喜欢吃的带足糖色的糖炙肉,余莺莺心里终于好受了些,端起饭碗吃着米饭。
用完饭,苏园园就把儿媳叫到了后院,为了女儿的幸福起见,也叫来了宝依。
宝依疑惑:“娘亲叫我做什么?” 这两次过年只是叫嫂嫂了呀。
就看到娘亲突然拿出一个红木匣子递给了嫂嫂,叮嘱道:“里面有五套我在江南买来时兴的衣物,到了晚上你都试试。”
余莺莺还是第一次收到家姑送来的衣裳,感激着说了声:“谢谢母亲。”
至于买衣服这样的事,宝依就记得哥哥没给嫂嫂买过,听说是江南的衣服,宝依兴奋着要打开。
苏园园拉开她的手:“这是给你嫂嫂的礼物,让你嫂嫂回去自己打开。”
宝依“哦”了声就乖乖放下了手。
余莺莺看着她好奇的模样,忍不住道:“母亲就让宝姐儿看看吧,衣服看了也是新的。”
苏园园摇了摇头,拒绝她:“莺莺,收起你的怜悯心,这是我给你的礼物,宝姐儿已经十六岁,这么大的姑娘也该收起好奇心了。”
“娘变了,之前可都不是这样的。” 宝依忍不住小声嘟囔着。
余莺莺也觉得家姑变了,但她不敢说,只能带着一种奇怪异样的态度看着家姑,毕竟家姑可是她的羡慕对象。
宝依第一次见娘亲煞有其事的模样,端端正正坐到八仙桌旁听课。
这堂课下来听得她面红耳臊,宝依看向肃然着一张脸的娘亲,郑重问道:“沈公子不会把我扔出去吗?”
就冲那日隔着老远拉弓制住马,以及抱了她一路都不气喘吁吁的模样,宝依都能想象到衣袖下沈词的臂力非凡,一个用力都能将她从床上推下去。
苏园园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神色平静道:“要是我的宝贝女儿被推下床,只能说明他眼瞎。天下好男儿这般多,与这样的郎君尽早和离最好了。”
宝依接着看向嫂嫂,嫂嫂也是连连点头:“听母亲的。” 家姑这么多年都能拿住家翁的心,提议肯定对。
娘亲单独给她的提议有点奇怪,可想到她轻轻吹吹耳朵就会痒痒的沈词,宝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浅的梨涡,“我也听娘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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