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绍一把甩开正握着的益王的手,上前一步朝着刘桓的面门奋力挥出一拳。
这一拳张绍使出了十成十的劲,正打在刘桓的左眼眶边上,将没有防备的刘桓打得一连倒退三五步,才踉踉跄跄地扶着身边的桌子站稳了脚跟。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张绍隐约听见一声低低的轻呼。
“嘶!”
张绍回过头,只见益王正捧着刚刚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小声吸着气。
张绍这时才恍然察觉,刚刚自己甩开他的手时,似乎有些用力过猛了。
虽然自己心中充满了对这些人的怨怼之情,但面对益王,或许是因为他那不同流俗的态度,张绍发现自己好像偏偏对他就生不起气来,也做不到将他与那些人一样看待。
“殿下,您没事吧。”张绍靠近益王,耐着性子低声问道。
“无妨,”赵宗宓抬眸对上张绍那双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充满了担忧的眼睛,不由得便想再多解释一句,“我……小心!”
赵宗宓正要开口时,却突然注意到张绍身后的异样,立刻出声提醒,并下意识地伸手替他拦了一下。
“啊!”
被那个横飞过来的物体击中,赵宗宓立时捂着手腕痛呼出声。
张绍不明就里,一把揽住摇摇欲坠的益王,急得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门,高声呼唤道:“殿下!您怎么样!”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益王受了伤,也都乱作一团,大呼小叫地嚷嚷着,“叫太医!快叫太医来!”
一旁的直殿官眼看着现场的情形越来越乱,惊觉大事不好,兔子似的一溜烟飞奔出去找周老相公去了。
见益王一直捂着左手手腕不说话,张绍不得不低声哄着他放开手给自己查看,“殿下,让我看看你的手腕怎么样了好吗?”
赵宗宓犹豫了片刻松开了右手,别过头不去看他。
张绍小心地抓起益王的左手观察起了伤势。如玉的手腕上赫然是一块明显的青紫痕迹,张绍上下摸了摸,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直到此时,张绍才抽出工夫低头看清楚打伤益王的罪魁祸首是什么东西——一只紫檀镇纸大喇喇地躺在地上。
看着怀里暂时稳住了身形,却痛得一时开不了口的益王,张绍顿觉怒火直冲脑门。他放开手,定定地转过身,看向不远处的刘桓。
刘桓也没想到自己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又惊又怕浑身打着哆嗦,察觉到张绍那宛如实质般带着怒火的视线,刘桓随即又满脸惊骇地看向张绍。
原来刚刚张绍打完那一拳后,毫无防备的刘桓被打懵,短暂地愣在了原地。可他回过神来就见张绍无所谓地转头去和益王搭话,这让刘桓如何能不怒火中烧。
一时间刘桓也顾不上许多,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块镇纸,便朝着张绍丢了过去。
可令谁也不曾想到的是,益王居然会替张绍挡下这一击。
刘桓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益王,一边担心,一边心里又不乏怨毒的想,谁让你偏偏要替那个姓张的挡这一下,受伤了也是你自找的,活该!
刘桓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刚刚的目标到底是自己还是益王?
这些现在都已经不在张绍的考虑范围内了,他现在只想让这个无比恶毒的小人付出代价。
张绍大喝一声,朝着刘桓扑了过去。
从方才益王发出那声痛呼,赵宗宪便已经凑到了益王身边嘘寒问暖,其他人也都朝着益王涌去,此时刘桓左右已经没几个人了。
这反而给刘桓提供了有利的条件,眼见张绍举着拳头朝自己扑过来,刘桓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想不起反击,而是条件反射般转身拔腿就跑。
张绍一拳落空,自然不肯就此罢手,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跑出了萃英殿。
……
与此同时,垂拱殿,西暖阁
宽大的御案上摆着一份摊开了的劄子,御案后坐着的那位看完了劄子上的文字,脸上显露出两分不耐,身子向后一仰靠上椅背,抬手示意身旁侍立的内侍都知,将劄子拿下去给底下在座的那三位看看,自己则低下头摆弄起袍袖上的龙纹刺绣,不知在想些什么。
郗孟得了旨意,一折一折收起御案上的劄子,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半点声响。双手捧着劄子,郗孟首先递到了左手边那位身穿紫袍、须发斑白的虬髯大汉面前。
裴况瞟了一眼眼前捧着劄子微微躬身的人,半分接过劄子的意思都没有,“嗤”了一声扭过头去,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拿走。
郗孟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不须请示便直接转过身,将劄子又递到右边首位坐着的那红袍官员眼前。
韦观从刚才便抬眼偷觑着官家的神色,却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见郗孟递来劄子,韦观伸出双手接过劄子,仔细地阅读起来。
郗孟把劄子交给韦观,不再等候,径直走到了官家右侧继续垂手侍立。
韦观看似专注实则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劄子,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一脸凝重地将劄子递给坐在自己身边的张放。
张放比他忧虑更甚,满面愁容,接过了劄子半天都没有展开。
其实根本都不用看这份劄子的内容,张放就已经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算上这一本,这已经是这一个月内的第四封弹章了。
写这封劄子的人,正是上个月刚刚起复的剑南道东川路转运使,华阳郡公孟忠。他要弹劾的人则是张放的长子,剑南道天保军指挥使兼西川路转运使,张绪。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几份弹章所说的都是些捕风捉影无稽之谈,连驳都不值得一驳。若是落在旁人身上,少不得要追究个攀诬大臣、扰乱军心之罪。
可问题偏偏就出在孟忠的身份上,孟忠出身剑南孟氏,孟氏是剑南道最大的世族,占有整个剑南道一半以上的土地,还控制着南诏六国、大理和吐蕃的商路,实力非同小可。
在朝堂上孟氏积累的声势也不算小,不说孟忠他爹已经过世的前任枢相孟珏过去也是官家信重的大臣,就只说他们孟氏作为世祖朝的从龙之臣,官家怎么着也得给孟忠几分薄面。
孟忠坚持上书要求把张绪调走,其用意大家都十分清楚。毕竟张绪就是在他丁忧之后才接替他担任的这个职务,现在孟忠守孝期满重回官场,自然要想办法把这个碍眼的家伙搬走。
可问题是孟忠实在是干不来指挥使这个活,他虽然擅长管理民政和商业,但在军事上可谓是一窍不通。想当年,他曾经在与吐蕃一次会战中就损失了两万将士,连丢了十余座镇寨,把在病榻之上的孟珏气得几次吐血,不久便过世了。
而张绪接任之后,不到半年便重新拉起了队伍,控制住了局面,在最近几次与吐蕃的作战中也是胜仗连连,彻底打断了吐蕃军队的猛烈势头。
张绪的军事才能有多高,官家清楚,韦观他们清楚,张放心里更清楚。
可是清楚又能有什么用呢。
张放叹了口气,难道还能指望官家为了自家儿子而与孟氏生了龃龉吗?
“陛下,张绪治军不严,未能肃靖地方,上遗君父之忧,下添黎民之困,还望陛下降罪。”张放合上劄子站起身,对着官家深深一躬,告罪道。
赵祜看都没看张放一眼,一声不吭。
见官家不语,韦观回眸担忧地看向张放。韦观与张放一样,也是官家的潜邸旧臣,现在又担任着翰林学士知制诰的重要职务,这种事怎么说他也应该发言。
想到这,韦观随即起身替他辩言,“陛下,张绪虽有过,但也不能仅凭孟忠一面之词就随意处置。况且临阵换将,实非所宜,还望陛下三思。”
赵祜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裴况。
裴况抬眼跟赵祜对了个眼神,却依旧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三司使兼内省监,宋国公裴况,在他手里管着的是朝廷和皇家两个钱袋子,官家对他的信任可想而知。他母亲先茂国大长公主是官家的亲姑姑,两人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又是同庚,堪称是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在御前,他自然不像韦观和张放那样谨小慎微。
裴况坐的久了有些不耐,拧了拧身子换了个姿势面朝官家,“依我看这事倒也不怨张绪,孟忠那里是个什么情况谁都清楚,若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轻易处置边将,恐怕会使得将士离心,对西南战局不利。反正他们二人现在也互不统辖,倒不如就这么由着他们辩去,等西南的战事彻底安定了,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官家意下如何?”
赵祜皱了皱眉,他们三人虽然给出了三个主意,但归根结底是一个意思,便是终归要处分张绪以安抚孟忠,只不过处置的时机和程度有所区别而已。
可这却不是赵祜心中所想。
世家在地方上尾大不掉,是从建国以来就一直困扰大秦的顽疴,一味安抚只会纵容他们更加肆意妄为。如今孟忠仅为了一己之私就恶意弹劾边帅,继续纵容下去如何得了,这一次赵祜并不想遂了他的意。
所以赵祜把这份劄子抽出来,拿到与这几位心腹之间的小会上来议,在座的还有张绪的父亲,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提出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处置办法,没想到他们却是如此的众口一词,这倒是叫赵祜犯难了。
正踌躇间,赵祜隐约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不禁更加皱紧了眉头,瞟了身侧的郗孟一眼。
郗孟立刻会意,躬身快步走到暖阁门前,随手点过一个门外侍立着的小黄门,“你去外面看看,什么事如此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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