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烈盼着雁回这次也只是吓自己,此时此刻就该恢复正常了吧。可是他凝视雁回许久,对方都不为所动,那熟悉的外表之下藏着另一个跟自己毫无默契的人格。池烈感知恐惧的能力好像一瞬间丧失了,忘记该害怕,忘记该慌乱,空白的大脑里只剩“雁回”这两个棱角分明的黑字在迫切地游荡。
雁回去了哪里,更好的地方是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夜不归宿也该有个限度啊。平板电脑从腿上缓缓滑落在地,Siri开口说话了,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池烈低头,轻轻念一声雁回的名字。
然后Siri为他在线搜索出了“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池烈怔了怔,情绪就在这顷刻间恢复了。他怒不可遏地踩向那块屏幕,对它吼:“给老子滚!”
骂完冷冰冰的iPad,他又把锐利的目光转到雁回脸上,嘴唇张开不知道说什么。他想冲这个雁回撒火,也想让这个雁回寻找办法,结果话语还没憋出来,对方先说话了:“你冷静一下吧。”
这种轻描淡写和原本的雁回某些时刻如出一辙,可正因为相似却不是,池烈的气焰很快被挫败感取代,如果雁回再说话,那他的火就该全熄了。池烈不再看雁回,弯腰捡起iPad,然后默不作声地蜷缩在沙发上搜寻关于查理斯彗星的一切新闻和讨论。
他浏览到iPad没电,又换手机继续看。总忍不住想“那混蛋真的去了其他时空吗”“会不会吓得睡不着觉啊”。接着又想起另一个雁回说他“也许去了个更好的地方了吧”……那是什么地方?只有作为“雁回”才能分辨好坏的时空吗?如果去的是更坏的呢?
外卖早就放凉了,池烈没食欲吃,攥着手机回房间,看了一眼满地的灯棉和灯带,再慢慢躺到床上。很多人说彗星的影响只是暂时的,等它远离地球后时空秩序会恢复正常——池烈最相信这句话,如果有人提出质疑,那他就当没看见。
手机振动一声,是条快递发货的短信。池烈知道自己手拙,怎么捣鼓云朵灯都不够满意,所以又下单了一款荷兰设计师的作品,比自己动手做更有艺术性,到时候作为正式生日礼物给雁回很合适。他之前连怎么送都想好了,一定要趁雁回睡着时把灯具安上天花板,等雁回醒来发现礼物,自己就可以漠不关心地说“哦,是外面飘进来的吧”——好他妈深藏功与名。
池烈翻来覆去睡不着,开始猜想雁回正在做什么,平行时空的话应该也是黑夜吧,那边会不会也有一个自己?操,池烈一想到这个才后知后觉可怕,其他世界的“池烈”是什么样子?雁回遇到的那个呢?可千万千万不能在雁回面前出丑,不然等他回来要笑话死自己。
池烈又猜雁回此时的心情,该不会正对现状很满意吧,他本来就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子,参考另一位雁回就知道了。想到这里,池烈暗自骂了一句“缺德玩意儿心可真大”,假如平行时空的感官共通,他现在就想去对面卧室揍雁回一顿,反正每个世界的雁回都肯定很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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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凌晨四点,池烈才扛不住疲倦入睡。另一间卧室的雁回已经起床了,时间卡在这种醒太早又睡不着的尴尬位置,他只好泡了杯咖啡,边喝边看电脑,找出这个时空的工作课表。
牌子和桌面图标顺序都和自己那台一样,连密码也一次性输入正确,雁回不由得感概他在“选择”这方面真是标准统一。直到他无意间点开了一个陌生文件夹,看到满屏幕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截图,才慢慢有种自己在窥探“自己”**的诡异感。
聊天框里的对象都是池烈,雁回通过文字语气就能判断出来了。可右边的人……是自己吗?话好像有点多。这些聊天记录的时间跨度很大,看来不止在一台电脑上保存过。除了截图,还有很多很多录音,雁回随便点开一个,就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干嘛啊!”
“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就吃药啊,给我打电话能解决什么?”
“哄我。”
“你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儿吗!”
“我当你是。”
才听了几句,雁回就难以想象“自己”会用这种无理取闹又假装可怜的语气说话,他以为录音里的池烈下一秒就会发牢骚挂断,结果安静过后,却听到池烈态度变平和:“你听歌吗,我发你几首我最近喜欢的。”
就这么干脆地迁就“自己”了。
“不听。”录音里的雁回道。
“那睡前电台什么的。”
“不听。”
“你好烦啊!那你要听什么才能睡啊?”
“我想听你□□。”
“……滚、滚滚!”
“怕什么,我又看不见你是怎么弄的。也不会录音的。”
这不是录下来了吗……雁回听到这里才忽然发笑,原来这个时空里的自己能这么得寸进尺,把谎话当保证,分明是在哄骗对方上钩。可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恶劣,反而想嘲笑池烈愚笨,怎么什么话都信。
雁回随意点开很多聊天记录和音频,仿佛在读取别人的记忆,尽管这其中的主角和自己身份一模一样,他却难以找到代入感。那两个人的交流模式难以界定关系,没有恋人的温情,却比普通床伴暧昧,他见识到了一个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虚假温柔的雁回,对,十分虚假的温柔,虚假到哪怕把真实藏进去也肯定不会被人发现。
他把聊天记录翻到最尽头,总算知道池烈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了,然后他不可置信地长叹一口气。
对脑子这么笨的学生下手……这个时空的雁回真是疯了。
【四】
工作地点还是雁回熟悉的学校,课表也无变化。唯一的疏忽是他今天忘记遮挡右手中指上的刺青,被学生们议论半节课。下班回家,他看见昨晚的外卖还原封不动摆在桌上,看样子池烈一直没吃饭。
大概是因为听到外面有动静,池烈很快就从卧室出来了。他盯着雁回的脸确认半天,发现依然不是自己等的人,悻悻地转过头,又回去抱手机躺着。
雁回叫住他,伸出右手问:“这个图案有什么意义吗?”
池烈看了一眼他中指,嗓音哑哑道:“没有,我觉得好看就让他纹了。”
雁回点头,垂手摸口袋里的烟,却被池烈制止。雁回打算去阳台抽,池烈也不同意,理由居然是最简单的“吸烟有害健康”。雁回说:“我觉得我比你有资格支配这副身体吧?好歹这还是我自己。”
这理由让池烈有点无法反驳,他迟疑了一下,又理直气壮地说:“你没资格,雁回已经卖身给我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是以这种句式展开,雁回还是很不适应,池烈那份强硬态度让他觉得碍眼,明明电脑储存的文件里显示池烈不是掌控欲旺盛的性格。因为自己占用了这副身体吗?雁回收起烟盒时又看见了手指上的刺青,随后他慢慢意识到——这个图案对池烈来说的确没有意义,但对这个世界的雁回来说……“纵容池烈”本身就是意义。
趁他愣神,池烈把烟盒夺去了。
雁回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忽然起了逃离的念头。这个时空果然糟糕透顶,到处都是自己不能理解的事,连这副身体的主人也背叛自己。
“他要是回不来了呢?”雁回问。
“会回来的。”池烈笃定道,他的思维早就自动屏蔽了其他可能性。从雁回消失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也好像跟着空白一段,记忆不止存在于自己脑中,更被对方携带走一部分经历,但凡少一天相处,都无法铸就成独一无二的彼此。
如果雁回不回来,那他也不是原来的池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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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烈最近没心思遛狗,暂时把梅奥和Panda送去托管,自己闷在屋里继续做云朵灯。所有材料用完了,手里是最后一盏,形状最完整逼真,他觉得哪怕雁回看见都给不了负面评价。
有时候胃口饿得发紧发疼,他也因食欲严重缺失而懒得吃饭,为了补充体力他只喝冰箱里的饮料。快递也到了,出自设计师之手的灯具果然对得起它九千块的价格,跟自己做的摆在一起简直让人羞耻。
池烈把所有灯具整齐排好,放在巨大的纸箱里。几天忙活下来,他累得一沾枕头就入眠,然后日上三竿才自然醒。每次醒来都先确认那混蛋回没回来,他饿得要死,必须有人来做饭。但等到教师节那天,查理斯彗星还没彻底远离地球,带来的影响仍在继续。
冰箱里的饮料喝完了,池烈总算愿意出门正经吃顿饭,另外带了块生日蛋糕回来,这是给另一个雁回的。可惜每个雁回都不喜欢甜食,只能自己替他吃。时间缓慢流过,教师节进入尾声,那些灯具没有如期送出去,生日礼物失去了它的使命。池烈茫然地躺床上思考,接下来等待雁回的过程中,新目标是什么。
他想多了会影响情绪,于是睡眠就成了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像拖延症一样把麻烦问题统统交给明天。
上午阳光强烈却不刺眼,池烈是被强光晃醒的,昨晚忘记拉窗帘。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找水喝,忽然听见屋外有Panda的叫声。他下意识懊恼自己没遛狗,可沉下心后又想起,狗不是被送宠物店托管了吗?
正琢磨时,他听见外面有人轻轻“嘘”了一声,接着Panda就不再乱叫。池烈浑身僵住,差点被嘴里的冷水呛到,心跳加速比任何时刻来得都强烈。他胡乱抹干净下巴的水珠,翻身下床跑出卧室,又被大片阳光晃痛眼睛。他却始终睁着眼,努力看清男人的轮廓。
雁回倚靠着房间门框,整个人都融进初秋暖洋洋的光芒里,他手握玩具钓鱼竿逗狗,浅浅的笑意从嘴角攀上眉梢。听见旁边有响动,他缓缓侧过脸,准确地和池烈四目相接。
雁回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傲慢地淡笑着,只是声音柔和不少:“怎么了?”
池烈喉咙紧得好像连缝隙都不留。
雁回用逗Panda的方式冲池烈摇了几下玩具钓鱼竿,语气也仿佛在捉弄他:“被谁欺负了吗?雁老师来帮你了。”
【五】
你是故意的吧,早就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又开始装模作样地气人了。
池烈终于又重获皱紧眉头和咬牙切齿的能力,他大步走向前,仅剩的力量则汇聚在右手拳头上。他一定要揍雁回,揍到嘴角出血,一笑就痛。雁回伫立在原地,好像早就料到池烈这种反应一样,因此没有任何动摇。
池烈的手臂已经举高了,拳头掠过雁回耳畔,却避开他的脸,重重落在肩头。池烈仍想着要揍雁回,可是拳头自动松散后,他只能抓住雁回,再紧紧抱住。
玩具钓鱼竿掉落在地,Panda立马跑过来啃钩子上的胡萝卜。
池烈把脸深埋雁回胸膛,熟悉的香水味让他越来越清醒,也能感觉到雁回的掌心覆盖在自己头顶。池烈心里有个声音在恼火地大喊,你他妈还好意思问被谁欺负了,你自己什么德行还不清楚?你怎么这么讨厌,如果有一百个雁回也一定是每个都讨厌,尤其是你!
尤其是你……最知道怎么讨人厌了。
雁回小臂收着池烈的腰,另一只手怀念似的抚摸池烈毛茸茸又乱糟糟的头发。他垂眼想细瞧池烈的脸色,却注意到对方脸颊又瘦了一点,便说:“原来没人给你饭吃啊,你是盆栽吗?连自己填饱肚子都不会。”
池烈在他怀里不讲话,连头也不愿意抬,雁回只能自言自语解闷儿:“想想怪扫兴的,本来还想在那边多待几天呢,结果睡醒一觉又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胸膛就传来一道沉闷且恼火的声音:“你他妈去阴曹地府多待几天吧!”
“也行。”雁回煞有介事地笑了笑,顺势抱紧池烈,无奈地问:“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啊,我这件衣服很难洗的。”
忍耐许久的情绪被发现,这下反而更容易失控了。池烈最烦这种难堪的场面,雁回总能从中找到尽情取笑他的机会。他想不通自己的眼泪为什么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不是悲伤,也不是气愤,好像很多东西积压在心里太久,只要被雁回一惹,就全都自动宣泄了。
首当其中的,是他发自内心地庆幸——
会回来的,没有其他可能性,所以相信这一点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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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吗?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雁回拾起纸箱里的灯具,先看了那盏设计师作品,满意地放到旁边,再欣赏池烈的手艺。池烈杵在旁边,站姿规规矩矩,正好像个等待老师检查作业的学生,那句“从外面飘进来的吧”也迟迟没好意思说出口。
雁老师把每朵云都打量了一遍,眼前浮现出池烈同学曾为此忙碌的身影。可惜这位老师吝啬夸奖,只从奇怪的角度出发,不咸不淡地评价一句:“嗯,很有环保意义。”学生本来脑筋转得慢,却因为足够了解老师,所以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在嘲讽自己。
雁回搬出梯子,亲自把这十几盏云朵灯安在天花板。池烈负责在下面传递工具,他仰头望着雁回,还是忍不住好奇这混蛋去了什么样的时空,居然流连忘返想多待几天。
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太明显,被雁回轻而易举地看穿心思,对方直接问他:“想知道另外一个你是什么样子吗?”
关乎到自己,池烈觉得这种对未知的好奇需要付出羞耻心作为代价,他可不想从雁回嘴里听到奇怪的描述。等了一会儿,雁回踩着梯子下来,若无其事地说:“他比你听话很多。”
池烈没反应。
雁回边收拾工具边给他讲:“他最听话的地方就在于发脾气也注意分寸,很让人省心,上床也主动——”
“你撒谎吧。”池烈面无表情地打断他的话。
从雁回的第一句开始,池烈就断定这是谎言,谁让他至今记得雁回曾亲口说过“你太听话,会让我觉得很没意思”之类的话。那次是傍晚,他们躲在音乐教室的钢琴后面肆意地□□,雁回却在该**的时候扫兴。每次回忆起来,池烈心里的叛逆都不自觉加深一层。
雁回怎么可能对乖顺的他感兴趣,撒谎。
“我撒谎很明显吗?”雁回若有所思。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明显是故意让我猜到你在撒谎。”池烈说,“这样我就会追问你,问完我还得同情你,最后你不管说什么我都会信了。”
这个回答令雁回些许意外,随后他嘴角上翘,愉快道:“你好像越来越了解我了,池烈。”
“所以你到底去哪了?”池烈没心思跟他开玩笑。
雁回收拾好东西后,懒洋洋地走到床边坐下,说:“大概就是一个……不算太坏的地方。”他说完朝池烈伸手,一把将男生揽进自己怀里,于是他就可以用更轻缓更柔和的声音讲述这个秘密:“我睡醒发现自己在好几年前的那个房子,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也不像有人来过。”
池烈记得那里,全透明浴室他印象深刻,“然后呢?”
“然后……”雁回顿了很久才继续说,“我去找你了。”
池烈正坐在雁回腿上,因此上半身比雁回高出一截,说话要稍微低头:“结果我不认识你,是吧。”
雁回否认,下巴贴住池烈领口处裸露的皮肤,笑着回答:“认识,只不过你高中毕业后就再也不肯见我了,而且你身边……”
雁回不再说下去。
“那不是我。”池烈不假思索地反驳。他抬手就能摸到雁回的头发,于是胡乱揉了两下象征安慰,又不想让雁回看出自己惦记他,便挥挥手假装在赶蚊子。
雁回闭上眼,每根睫毛都细长分明,他凭直觉顺利地咬到池烈锁骨,松口后说:“那是回到正轨的你。”
池烈听不出雁回说这句话的心情,大概完全被隐藏起来了。所以他也调整呼吸,用自己最平和的语气,不以为意地说:“我现在就在正轨。”
雁回双眼悄悄睁开一丝缝隙,然后抬头吻住了池烈的嘴唇。
池烈凭本能回应,唇齿交缠之际还残存了点多余的心思。他现在分辨不清雁回刚才说的那些话里,有哪句是是在利用自己,哪句是暗示自己,或者所有话都只是真实陈述,并没有掺杂其他目的。他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过于敏感了,怎么雁回才刚回来,他就不停地猜忌。
“你在怀疑我骗你吗?”雁回微微松开口,低沉的声音好像能散发出热气。
多说无益,池烈选择闭口不答,重新投入雁回的吻。
然而几分钟后,池烈琢磨过来了——雁回说的那些话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他自己的情绪。在陌生时空里的心情和经历他一概不提,仅仅流露出一丁点疲倦来惹人关怀,接着就轻描淡写地掀过这页。而自己确实把该问的问题都问完了,可是细想一下,却发现雁回什么重点都没答。
“窗帘拉上,试试灯吧。”雁回望着天花板,眼里露出不合年龄的憧憬。池烈知道他这副轻松愉快的样子也是摆给自己看,便配合地起身拉窗帘,开灯。
十几盏云朵灯聚在一起却不够照明,卧室昏沉迷离,天花板宛如连绵的乌云。这怎么能看着心情好?池烈深深地怀疑。但他转脸看雁回,却觉得雁回现在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好像一个从来没当过男孩的男人,现在终于有权利任性了。
“喂。”池烈伸手碰碰雁回肩膀。
“嗯。”
“你想过万一回不来该怎么办吗?”
“会回来的。”雁回不假思索。
“可这种事又没个准儿。”
“那我也会回来的。”雁回嘴角的笑意稍纵即逝,“你不是还在等吗?”
“谁等你啊,别自作多情行不行!”
还好房间里的灯够暗,池烈湿漉漉的眼珠不会有明显反光,多眨几下眼就能恢复正常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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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架空番外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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