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前厅屋门,杨管事先朝宣家主作了揖礼,随后又朝宣小公子作了一揖,池余便也学着杨管的样子先后向两位行礼。
“你叫池余?”宣家主开口。
“是。”
“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宣家主问道。
“是——”池余刚想回话,就被一旁的杨管抢了先,讪讪笑道“回家主,路上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了人,摔的,唉哟那就一个惨烈啊!”
宣家主没说话,池余感到他的视线在自己的脸上停了一会,却也没继续问。
“晚些拿点药给他,这么多伤不成样子。”
“是。”
“年岁几何?”宣家主问道。
“已满九岁。”
“好,今日起你便是我儿宣子书的伴读兼侍从,杨管事尽快安排吧,明日卯时即刻带他们去书堂跟着先生念书。”宣家主交代完,又看了眼宣子书那小儿:“成日在家,成何体统!若是以后······罢了!”话未说完便拂了拂玄色的衣袖离开了屋内。
池余学着杨管事作揖送家主离开,刚抬身,便望了望宣小公子的坐处。
······?去哪儿了?
“啊!”池余感觉到有人猛地拍了自己的肩膀,偏头看去,就见那刚刚还矜持雅贵的小公子正咧着嘴趴在自己的肩头,见自己没反应便瞥了下嘴:“什么嘛,你竟然没有被我吓到!“
“可能我胆子···比较大?”池余道。
“哦?是嘛?”池余看见这小公子离开了他的肩头,叉着腰眯眼打量了一下自己,“那明天下了学堂一起跟我去掏鸟蛋!”
掏、掏鸟蛋?
“······”他看着宣子书一脸不容拒绝的神情,顿时看到了杨管事口中的“贪玩成性”的具象化。
“唉哟!使不得啊使不得我的小祖宗!您一会儿又摔断了腿,家主是要我们这些小的拿头试问的啊!饶了老奴可好啊?”杨管事在旁边一听不得了,苦口婆心地劝道,满脸写着“我只想安度晚年”的希冀。
似乎是自己的错觉,池余看见宣子书的神情若有若无地闪过一丝踌躇,随即又恢复方才的骄纵任性:“我!不!管!”
“你叫池余?”
池余点点头。
“我叫宣子书,你以后就叫我子书吧。”宣子书咧嘴笑道,“这些伤很痛吧,老杨你晚些去拿最好的药给他,没一副强健的身体可掏不了鸟蛋!”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为了蛋!
“谢谢。”池余听着他的理由无奈笑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了,你今晚睡哪儿?西侧房吗?”宣子书问道。
“回小公子的话,正是呢,我正要带池余去安排入住呢。”杨管事答道。
“不用了,池余以后就跟我睡吧。”宣子书又换上了不容拒绝的神情。
“哎哟!我的祖宗啊,下人怎么能和主人同床!家主发现了怎么办才好啊!”池余感觉杨管事哀求得就差给这位小公子跪下磕三响了。
“我爹说了从今日开始,池余就是我的伴读,所以他干什么做什么能干什么能做什么都归我管,现在我决定和池余同吃同住,老杨你有什么问题吗?嘘,不许有问题。”
杨管事愣是被这小祖宗的一顿输出说得哑口无言,还没想好说些什么,便听到了小公子的决策
“就这么定了,跟你说的天都黑了,池余跟我走吧,你让膳房准备一下,我饿了,今晚要吃烧鸡。”
池余就这么看着大脑当机而后又生无可恋到灵魂出窍的杨管事被晾在原地,自己则被宣子书牵着便往后院走。
他们走进一处别院,石子小路边栽了一些盆栽,香气在静谧的小院里散开。
等他们走进宣子书的住房,屋内俨然已经传来了一道饭菜香。
丰盛的菜食摆了一桌,但除了宣子书亲点的那只鸡,池余没看见第二道荤食。
池余拿过宣子书递来的银筷,坐下,夹了一些油爆莴笋入口。
很好吃,自认为没什么口腹之欲的池余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直击天灵盖一般的美味。
“你别光吃素的呀,来,吃腿!”宣子书站起身扯了烧鸡的一只腿放到池余的碗里。
池余垂眼看着那只烧至焦嫩流油的鸡腿,忽的想起那天黄昏被李柱硬塞进嘴里的鸡骨头渣子。
一阵反胃涌上喉间。
宣子书鼓着腮帮子,看池余盯着鸡腿发呆,恨铁不成钢地催促道:“快吃啊,怎么不吃啊?不喜欢吗?”
池余抬头回望了眼吃得津津有味满嘴流油的宣小公子,夹起鸡腿,咬了一大口,嚼了几下,口齿模糊道: “喜欢。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宣子书得意一笑:“嗐!瞧你连话都说不清了,喜欢吃就多吃些!”随后又跟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不过······你也看到了这桌菜没什么荤的,我爹不太让我吃很多荤食,我身体不太好,荤食吃多了容易积食······你喜欢吃鱼吗?膳房做的清蒸桂花鱼可好吃了!我愿称之为宣府的招牌。”
鱼吗?池余看着宣子书亲自下场为自家灶台宣传的满脸傲娇想道。
不知什么时候和李柱他们乞食时倒是也吃到过一次······
但是那鱼似乎坏了,被扔到地上,鱼鳞上站满了泥沙污秽,带着一股愈演愈烈的腥臭。
那是池余第一次吃到鱼,鱼肉软烂难以下咽。
还有很多刺,扎在他的喉间,弄了很久才弄出来。
鱼刺刺得他很痛,连着几天都没办法进食。
所以他不喜欢,很腥还有刺,很麻烦。
“不喜欢。”池余笑着如实答道。
“啊~好吧。”宣子书有点失望。
“但是有一说一,你们家的饭菜很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池余看着宣子书耷拉下去的肩膀补充道。
被得到肯定,宣子书肉眼可见地立马恢复了精气神:“那是!不过你以前可能也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但是没关系,跟了宣子书我,天天带你吃好吃的!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放心吧!”宣子书说着还拍了拍池余的肩膀。
用完晚膳,鬟女便为宣子书端来了一碗汤药,以及他吩咐要给池余的金创药。
一股浓烈苦闷的药香瞬间充斥了整个屋子,池余不敢想象那一碗乌漆麻黑的药喝下去得有多苦,更别说这金贵骄横的小公子了······
他正琢磨着怎么哄小公子喝下去,抬眼一看却发现宣子书已经将那碗药安安稳稳地拿了起来,一口气便喝尽了,喝完还不忘擦擦嘴角残留的药渍,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苦吗?”池余满脸惊疑,忍不住开口问道。
“苦啊,不过每天喝就习惯了,这没什么,我不怕苦,”宣子书有些自豪地说道,随即拿起那罐金创药向池余招了招手,“过来,我帮你擦。”
“不用,我自己来——”池余话还没说完一只手腕就被宣子书拽了过去,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在地上。
“哎呀,怕什么麻烦,你坐下,站着不好擦。”
池余坐下,就着烛光扬起脸,他垂下眼,等着宣小公子摆布。
他感到宣子书温热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点在自己的伤口或是瘀痕上,有些麻,但不痛。
“你也太瘦了,你看着倒不像比我大两岁,倒像比我还小两岁呢。”
池余听见宣子书的声音传入耳畔:“不过你长得还挺好看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孩。你脸上的伤要是好了,啧啧,不得了。”
听着半大的宣小公子操着市井老大爷的语调,他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抬眼,便看见宣子书垂眸正擦得认真。映着有些昏黄的烛光,他突然发觉宣子书的瞳孔比常人的颜色都浅,呈浅褐色一般剔透。池余又想起在小院的路上每一两步就有一个烛台,灯影闪烁,照着蜿蜒的石子路,通向小院的各处屋子。
“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他开口问道。
宣子书一听,表情夸张:“你怎么知道?其实也还好,就到了晚上会有点视不清东西。”
“很近的东西呢?到了晚上也看不清?”
“嗯······”池余看见宣子书手指抵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而后突然朝自己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在咫尺,宣子书一呼一吸的温热鼻息都倾洒在自己的脸上。
“这么近的话,倒是可以看清,清楚到我能立马数出你有几根睫毛,一、二······”
池余拿宣子书没折,偏开脸说道:“你还擦不擦了,不擦我自己来。”
“什么嘛你自己先问我的,马上擦好了。”宣子书有些委屈地撇嘴。
擦完药,宣子书将那罐金创药放在了案台上,回头对池余说道:“我们睡觉吧,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池余刚想说要不自己还是回西侧房睡,便被宣子书推搡着往床榻走:“哎呀你不用担心,床大得很,都够你滚两圈了,快睡快睡,困死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没有拒绝的余地,池余就这样被宣小公子按着,躺在了床榻的里侧。
刚阖眼,他便感到身侧温热的吐息正一阵阵传来。池余转头瞥去,谁知宣子书正面对自己侧躺着,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看着自己。
“怎么了?”池余问道。
“没什么······你见过你阿娘吗?”宣子书扑烁着双眼问道。
“没有。”
“我也没有,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宣子书垂下双眸,“我爹很爱我娘,所以他不喜欢我······老杨总是跟我说我爹娘之间是一段佳话,所以我就想,我阿娘肯定很美吧,跟画册上的仙女一样美!”
池余盯着宣子书的笑颜,想道:原来是想阿娘了吗。于是他伸手拉了拉被褥,替宣子书盖好,转过身来拍了拍他露在外的手,轻声道:“能有你这么好看的小公子,你阿娘她一定是很美的。”
“睡吧,子书。”
静谧却灯烛明亮的宣府,困意袭来,池余这才褪去一天的疲惫,阖眼堪堪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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