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重逢

霍惊云不知道,他如实坦白,咨询师微笑着低头记录些什么,又叮嘱道:

“总之,他现在情况比较严重,建议尽快过来。要实在来不了,”

“怎么样?”

白老师用谨慎又温和的语调说:“看能不能去医院治疗。”

雪下得越发大,霍惊云抱着厚厚一摞书出来。他走得很慢,从咨询室到出租车前,脚印已经被覆盖了大半,与其说是重伤初愈,不如说是心事压得他寸步难行,就连横亘在眼前的一块大石头都没注意,直接摔了个大马趴向前扑出,怀里的书蹦得到处都是。

“操!”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含着金钥匙出生,他不曾觉得自己的世界有多幸运。

一年前他保护的家暴受害人在离婚冷静期被丈夫打死,哥哥又在同一天车祸离世,才让他真切体会到人性有多阴暗,生命有多脆弱,绝大多数事情他都无能为力。

唯一让他无法理解更无能为力的就是他妈对自己喜欢男的这件事儿,耿耿于怀了十几年,——用穆秀秀女士的话来说就是“天塌了”——而且还要一直阻拦下去——用穆女士的话说“除非我死了”。霍惊云起先反抗得凶,霍惊雷一去世,他玩心没了,也认命了。

直到遇见俞栎,一个百孔千疮的灵魂,散发出致命诱惑,仿佛在他身上种了蛊虫,让这个32岁的任性大男孩突然认定,他想要他,就这么简单,往后不管付出如何惨重的代价,老子照单全收。

“我早说过,没什么好结果的。”那日算命,徐小姐手掐着烟头,指着属于他的死神牌说。

“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违逆命运而动,会得反噬。”

“要是本来就没什么好结果,反噬这烂命又有什么关系?要是修成正果,反噬就反噬,舍不得孩子还套不着狼呢。”霍惊云从皮夹里抽出一沓钱放下,吹着口哨走出去。

今夜他心里没了底。要是真找不着他,他该怎么办。

翌日天晴,雪洗碧空,古刹法源寺,苍松翠柏银装素裹,氤氲的香炉窜出紫凌凌的烟。信众与香客络绎而来,霍惊云在门口领了三炷香,进到山门中。

他学着信众在大雄宝殿前磕头许愿,又在香坛前虔诚祷告上香,还去领斋饭的地方双手合十恭敬询问一番,走到头时彻底心灰意冷下来:这里的神佛菩萨干收供奉,他妈一点都不灵!

叹口气,沿着右边一侧往回走,路过一处僻静未开放的偏殿时,一只毛色光滑油亮的小橘猫眯眼懒洋洋窝在自家院前,宛然一副看家护院的傲娇神气。

“小东西,这不冷啊,还不回窝。”霍惊云走上台阶,蹲在小猫跟前,右手抚摸上它的背,左手五指弯曲轻轻挠它下巴。小橘猫很受用的样子,脸贴上他手臂,眼眯得更自在。

一阵风拂动旁边的丁香树,落他满头琼花。不知哪里散发出清冽的雪松香,被他敏感的嗅觉捕捉到,顿时心头一凛!

他四处回望,并没有看见要找的人。

这是,偏殿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有位大姐搬过来一块牌子堵在门口。霍惊云的目光越过木牌,朝殿里钻去,可里面光线不足,幽深高阔,他看不清。

他起身一步步靠近门口,香气越发明显。

终于看清了,那个同白眉和尚说话的不是俞栎是谁!两个月没见,他越发消瘦,脸色有些苍白,谈话间夹杂着咳嗽声,好像大病初愈。那扑闪的鹿眼依然明亮、真诚、忧郁。他穿着厚厚的黑色套头衫,外面是半长羊绒大衣,下身蓝牛仔和黑色帆布鞋,袜子很低,露出脚腕,让霍惊云看了都冷。他抻着脖子哈着白气“嗷——”一嗓子:

“俞栎!是我,我在这儿!”霍惊云鼻子让风吹得发酸,门让木板挡着,正要跨过去,就被门口的大姐拦住了:

“喂,干嘛的,闲人免进没看见么。”大姐指了指牌子,睨眼仰瞪他,鼻孔张大,宛如一个怒目女金刚。

“我可不是闲人,朋友在里头,找他有大事儿,人命关天!”然后脑袋伸进门里,右手举起单摆晃动,要不是腿没好利索就来个跳跃交叉步了,然后又叫了声:“俞栎,我!霍惊云!”

俞栎抬起头,震惊三秒钟,假装没看见他,然后起身跟老和尚告别:“谢谢大师给我讲经,时候不早,该回去了。”

陀师父也起身,笑呵呵说:“阿弥陀佛,俞施主往年都一个人来,这次跟来个小友,是好事。”

俞栎尴尬施礼,转身大步往外走。

殿门外冷风刺骨,他赶紧把大衣扣子悉数系上。霍惊云特别想拥抱眼前这消瘦的身躯,上次见面还是这个人抱得他透不过气。但他记起咨询师的话,不再冒失行事,只是头都伸到人家脸上去了:“没再拍一日三餐啊?”

俞栎用手在他的大头和自己脸之间挡了一下:“咳咳咳,怎么?”

“瘦这么多,咳嗽听着也深,要不去医院看看。”黑羊绒大衣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身板越发单薄。

“哪能这么娇气,小感冒,快好了。你怎么样了?”

“腿上板子早拆了,马上跟你赛跑没问题,来不来?”霍惊云咧开嘴冲他笑,俞栎想起上次差点生离死别时他的脸,手不由自主摸了摸他受伤的右大腿,确认恢复得差不多才放心。

“过年怎么来了,案子有新进展?”

“就不能是来看你呀。我想,”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俞先生,俞先生等一下——”

偏殿那位大姐追了出来:“你走得心急扯掉了一颗扣子,陀师父叫我送来,还叫我转达:‘俞先生有慧根,一定知道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是常事,”她看了看霍惊云说:“可没有苦,又哪来的甘呢?”

等大姐离开,俞栎才发现他的大衣最下面一颗扣子果然掉了,先前系扣时居然没发现。在接过扣子时他脸上闪过一丝为难,犹豫片刻还是将它装进口袋。

“不会钉?”

“啊。”

“我会呀,这年头这么贤惠的你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来看你还附加钉扣服务,不得招待酒菜啊。”

俞栎扯了扯嘴角,居然没反对:“成。”

“又救了我一次,大恩不言谢了。”霍惊云仰起脸拂开身侧的树枝,脑海里浮现出那天俞栎抱着自己的画面。

一丝忧郁浮上俞栎的脸,明显他对那次爆炸还不能释怀,他一次又一次蹲在窗边扪心自问:为什么没有提前预判?为什么没有引开王正茂?

成宿成宿的梦里全是霍惊云满身是血死在他面前。

万幸霍惊云活过来了。可他不敢想霍惊云死了自己要怎么办。所以,当霍惊云的第一条微信发过来时,他失眠了一夜,也是从那以后,他下定决心跟这个人相忘于江湖。

谁料天不遂人愿。

“微信电话都不回,一个人飘在燕城,真怕你出啥事儿。哎,干嘛不回我,怕再死皮赖脸追你啊?”霍惊云半开玩笑问。

“没看手机。”

“……好吧。这里看着没啥特别的,没墉城的慈恩佛塔有名气。为啥喜欢这里?”

“10年前刚回国,那时候读李敖的《北京法源寺》就慕名而来。后来每年都过来看看,门前这株丁香我来的时候陀师父刚种下去,现在都高过房顶了,‘枝上花开又十年’,真快。”

旁边墙上刻着龚自珍的诗,正是作者十年后偶然翻出10年前寺里采集的海棠花瓣有感所作:“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他,身世依然是落花。”

霍惊云读罢,心里便有些难过。他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那个早已经准备好的问题:

“美国的家人呢?”

“外公外婆早就过世,父母已经离婚,各过各的。”

“来这10年,没想过回去看看他们?”

“没什么可看的。”俞栎冷冷的说完,跨出法源寺山门,声音里听起来不带感情。

这到底是一句负气的话,还是他与家人根本没有感情?

霍惊云想起那个半夜里要吃巧克力冰淇淋的Alex,那应该就是小时候的俞栎吧,而那个“超人先生”又是谁,他为什么把自己当成他?这果真是对童年的补偿吗?

他不敢问,俞栎是个界限感特别强的人,要他知道了那天晚上的事,肯定要跟自己绝交。可昨天心理咨询师的话又让他必须面对俞栎的现实。

又转了个弯儿来到步行街上,这里张灯结彩望不到头,两边全是卖各样小吃的:冒热气的蛋黄古早蛋糕、桂花醪糟汤圆、炸串、烤肠、老酸奶,还有各样好玩的小玩意儿,吹糖人、糖画,现场写春联……

俞栎冲他一扬头:“想吃什么要什么,随便挑。”

霍惊云从小到大净跟哥们儿瞎玩瞎逛,这些都是年龄减去一半就看不上的幼稚东西,见俞栎要请客,他突然来了兴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先去挑个刻字儿的景泰蓝。”

霍惊云先挑了个金葫芦吊坠,叫师傅刻了“云”字,又挑了个长命锁,叫师傅刻“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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