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进去看看吗?”俞栎问。
“好的,请进来。”沈鹏领着他们进去。
以前这里是李先一每天待时间最久的地方。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临摹油画、自己创作的油画,画板上架着刚画好的《秋天的向日葵》,五六朵花几乎落光了花瓣,还有两朵却恣意绽放,浑然不惧秋天的肃杀。
李先一的签名很有意思,就在那光秃秃的花冠上用稍深的同色系笔写了两个小小的字母:xy,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便说:“李老师作画不留名字。”
“跟成名比起来,师父更喜欢作画的过程,那时候他才能忘掉工作生活里的烦心事,他才是他。”
一次小徒弟问:“师父咋不写真名呐?”
“反正又不会咋子火咯,名字有什么重要嘛,开心比啥子不强嘛。”
俞栎听他叫李先一师父,就好奇问了句:“小兄弟什么时候开始跟李老师学裱画的?”
“五六年了吧,我一个职校毕业的,要不是师父,现在还在大街上混呢,找不着工作的。”沈鹏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
“你认识徐敬业吗?”
沈鹏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认识,他跟师父关系好,人也不错的,只可惜命不好,做买卖亏了,眼下又出了这事儿。”说完,他的眼底流露出伤情,眼眶发红,紧紧咬住嘴唇。
“你知道他续签合同的事吗?”
“知道。不过徐叔合同续签没多久,我就辞职了。”沈鹏心情平静地述说着,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后来我又找了家裱画坊,比先前工资高。”
“据馆里人说,马馆长体恤徐师傅的难处才续签的合同,你知道馆里为什么给他续签合同吗?”
沈鹏有些戒备地看了看俞栎和苏果,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几次欲言又止。
“小哥放心,我们不会告诉你师父。他年纪大又生了病,不能受太大刺激,我们会把握好分寸。”苏果和蔼的温声细语打消了沈鹏最后的顾虑。
“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因为啥,但我感觉这里面事儿不小,师父为这个事儿质问了徐叔好几回,俩人还吵过好多次架,每次都不欢而散。我辞职后,有一回来这看他,俩人一个坐东头,一个坐西边,都气哼哼的。”沈鹏十指交叠,似乎在尽力还原一个多月前的事儿。
“那就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徐师傅怎么跟你师父解释的。”
“他说是给馆长干活造成工伤,才硬赖了五年合同。那天马馆长新买了一幅画,叫徐叔去他办公室挂。徐叔站在梯子上把画挂好以后,梯子底盘不稳一下子歪砸到了墙上,自己重重摔了下来,幸好落地时屁股着地,只轻伤了尾椎骨。”
“你师父自然不相信,因此为了这事儿争执过好多回?”俞栎问。
“对。师父坚持徐叔有事儿瞒着他,徐叔呢就说他犯了疑心病,一个顶一个的倔。”
“徐师傅挂的是幅什么画?”
沈鹏想了想说:“徐叔说是馆长一个老朋友临摹的《百骏图》局部。”
“这事儿跟你后来辞职有关系吧?是不是他把真实情况跟你讲了?”俞栎温和地说。
沈鹏深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徐叔没跟我细说是啥事儿,只说里面水太深,我不要在那儿待了,也别问啥事儿,赶紧辞职最安全。后来——”
“咳咳,咳咳咳……”卧室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咳嗽声,沈鹏忙起身过去,轻轻推开卧室门:“师父,吵到你了吗?好点没?”
“外面,咳咳,来人了?”一天不见,李先一似乎老了十多岁,明明不到60岁,看起来得70多。原来半灰半白的头发,一夜仿佛全白了,凌乱又毫无光泽。他因为脾气急而总是气鼓鼓的神色今天看来完全被抽干一样,精神整个垮了。
“两位警官,来问点情况。您喝水不?”
一听这个,李先一推开徒弟递过来的水,挣扎着坐起来:“查出谁害死老徐了?”俞栎和苏果一前一后站在卧室门口跟李先一打了声招呼进来:“还没,您觉得谁最有嫌疑?”
枯瘦的老头斜倚在床头,颓然笑了下又哭了起来:“我,是我啊!要不是我让他去天禄上班,哪能出这档子事儿!老徐呐,咱们认识了整一辈子,整一辈子……”
沈鹏一边抹泪一边给他师父捶背安抚。
走出李先一家门,俞栎又小声问沈鹏:“后来你辞了职,又见过徐师傅吧?”
他点点头别过通红的眼,声音发颤:“就在他出事的前两天,我俩喝酒,叔说原来的买卖能回收一笔钱,给师父治病的钱马上就有了。我当时很高兴,后来他出事,我才猜是因为这个……师父自始至终都不知道。”
·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这就去天禄展馆跟你们汇合。”车载电台里,霍惊云跟俞栎这边共享了双方信息,最后一本正经来了句:“别忘了看手机。”电台那头尹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骤然飚出杀猪般的哀嚎,搞得刚补完觉的杨泽跟开车的苏果面面相觑互看一眼,又回看顾左右言他的俞大专家:我们错过了价值一个亿的情报!
俞栎盯着窗外许久,才假装不经意地点开微信:“真想捏捏你……最有肉的地方。”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俊脸上倏地刷上了绯红并慢慢扩散,叫杨泽看得一清二楚。
电台里正放着歌:“可不可以捏捏你的小脸……”
下午三点,天禄展馆馆长办公室。这个是个中型展馆,因为面积不够,设计时采用了嵌入式设计把办公区嵌入到一二层之间的夹层当中,馆长办公室就在这个夹层北边。
经办公通道进入办公区,就看馆长马明亮和展览策划主管谭韬一左一右站在办公室门口,见他们一露面马上三步并作两步笑脸相迎:“各位警察同志辛苦啊!”霍惊云注意到,跟初次见面时相比,马明亮的精神头整个憋了似的,头发暗淡无光,还呲出来一绺。
俩人同时注意到了儒雅斯文而年纪尚轻的俞栎:“这位警官头一次来?”
“哦,俞教授,我一朋友,特喜欢西洋油画。”
“那必须热烈欢迎!今儿可都是贵客。”馆长衰老疲惫的脸强挤出欢笑,跟他握手。
“这个案子本来不需要惊动这么大专家,可他对艺术感兴趣,就请过来随便聊聊,也顺便看看展,您二位没意见吧?”霍惊云开玩笑似的打量着面前的东道主们。
“你这是哪里话,要早知道您几位一起过来,我就——小谭!去准备下咱们珍贵馆藏区,叫金牌讲解今儿先别休了,赶紧过来。”
“我马上打电话。”
“唉别,开玩笑的。昨天警情通报看了吧?”霍惊云一摆手,后面的话刚出口就看马、谭二人面色一变,那努力凑出来的拘谨和热情也因为画风突变而变得十分别扭,而馆长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听闻马上重重叹了口气:
“老徐呐,一个好人!怎么就会摊上这事儿呢?我真是,真是,难受呐。”说着马馆长眼角流出泪来,他掏出手里帕子揩了揩眼睛,才又稳定下情绪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调查。”
“泽儿,你领小苏他们跟谭经理问问话,我跟俞教授来馆长办公室聊聊,尹建也来。”
馆长忙把他们让了进来。这是个里外套间,进门后,书柜靠左边墙摆了一排塞得满满当当,上面摞的直达屋顶,长近3米的梨花木书桌上全是一摞摞的书跟文件,前、后、右墙上挂满了字跟中国山水画,而桌上则琳琅满目全是大大小小的盆栽、石头、小摆件,靠窗地上还摆着几盆君子兰、蝴蝶兰。
能盛下他们几个就算很不容易了。
“怎么跟进了燕京潘家园儿似的。”尹建脱口而出。
“呵呵呵,小警官说得没错,这就是我退休以后打算过的生活,去古玩市场淘换点小玩意儿,养花种草看字画。”
俞栎对这满屋子的墨香、书香、花草树木、案头公文,默不作声。
“咚咚咚,”有人敲门,一个小保安进来沏茶倒水,霍惊云三人坐到右边三个沙发椅上,开始谈话。
“馆长明白人,咱们就不绕弯子了,徐敬业此前跟您这边都有过什么接触?”
“不多,除了老李给徐师傅介绍工作那会儿我知道他,后来又找徐师傅给我挂过一回画,别的没什么接触。”马馆长端正坐着,眼神平和地注视霍惊云。
“详细说说。”
马馆长于是把来龙去脉讲了,跟此前大家知道的情况差不多,不过在问他为什么起先没续合同后来又续了时,他的回答是:“起先我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他老伴儿得了大病,要再丢了这份工作,等于断老两□□路。这个岁数了,出去能干啥?风烛残年呐。”
“他老伴儿得了大病?”霍惊云问。
“徐师傅亲口跟我说的。”
霍惊云和尹建对视一眼,此前苏果带着徐敬业老板在医院刚查过,身体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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