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颗糖

景玉对着手机说:“有情况,等会再聊。”

啪唧。

通话结束了。

景玉难以置信地向金发碧眼、一看就是日耳曼人的克劳斯确认:“你会中文?”

克劳斯谦虚:“略懂皮毛。”

得了。

当听到他准确地发出这四个字时,景玉基本确定——

他听得懂。

他什么都听得懂。

包括她之前痛骂仝臻的那些话。

恰好在此刻,侍应生端着咖啡礼貌地送上来。

克劳斯还点了份薄煎饼和山羊奶酪。

“你的中文名字是什么?”克劳斯和善地问,“方便告诉我吗?”

他的中文发音其实很准确,声音也低沉,好听。

吐字清晰,也不会像“宝儿贝儿晚儿安儿”这样地乱加儿化音。

如果不是看他的脸,景玉甚至会相信,与她交谈的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景玉说:“景玉。”

对方礼貌地递过来手机,精准地发出yu这个音:“鲸鱼?静语?哪两个字?可以打给我看吗?”

景玉有些奇怪,这老外手机上居然有中文输入法。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名字打了上去。

景玉。

景玉拿给他看:“喏。”

“是个好名字,”克劳斯赞赏,自然而然地开口,“景玉小姐,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景玉:“……”

他问:“再往下一格,可以输入能让我找到你的号码吗?”

景玉:“……”

好嘛。

她后知后觉,好像被这么个老外给套路了。

景玉看着他像金子般的头发,再看看他的脸。

再想想他背后的资产。

“可以啊,”景玉朝他露出甜甜的微笑,低头将自己的号码输进去,“你有微信吗?我用微信多一些。”

“没有,”克劳斯顿了一下,“不过我有IG账号,可以吗?”

景玉翻翻自己的手机,很顺利地和对方交换账号。

她仍旧像是在做梦。

这家餐厅的装潢充斥着文雅的中欧风格,现在是中午,没有专业乐队来表演,但播放着古典音乐的胶碟,景玉端起咖啡杯,喝了两口,听到对方问:“你还在读书吗?”

“是,”景玉说出来自己学校的名字,“刚开始。”

刚开始。

克劳斯敏锐地抓到关键词。

他坐正身体,仔细审视着景玉,似乎在考虑什么:“抱歉,问一个有些失礼的问题。景玉小姐,你成年了吗?”

景玉点头。

这个答案令对方如释重负。

“对不起,”克劳斯再次道歉,“我很难从外表来判断一位中国淑女的年龄。”

“我明白,”景玉看着他的长睫毛,“我也很难推算出欧洲人的年纪。”

就像现在的克劳斯,她不确定对方究竟有多大。

他看起来很英俊,健康。

两个人在这个漂亮干净的咖啡店中聊了一段时间,景玉隐瞒自己的部分真实信息,但也透露给他一些,像偷偷打开装满蝴蝶的口袋,放出一两只,比如她现在十分需要一份工作。如果有可能的话,对方能否提供给她一份职位,她将为此感激不尽。

克劳斯并没有给出景玉想要的回应,好像没有听懂景玉的暗示,只是笑着与她聊天。

在太阳慢吞吞下落、透过玻璃窗照耀到碟子边缘时,克劳斯付了这次茶点的价格。

他们互相说了再见。

景玉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

糟糕的冬至,唯一不糟糕的是,她还有馅料,还可以包饺子。

狭窄逼兀的老旧公寓中,景玉努力将面揉成团团,擀成圆圆的饺子皮,包出来漂亮的花边小饺子。

在小电锅中煮沸后,景玉盛出一小碗,先端出来,放在旁侧的桌子上。

上面摆放着外公和妈妈的照片,那时候妈妈还没有嫁人,依偎在外公旁侧,两人笑的格外灿烂。

“姥爷,妈妈,”景玉轻声说,“冬至快乐。”

-

次日下了场暴风雪,景玉收到消息通知,因为雪势过大,素食餐厅暂时停业。

她可以在家休息一天。

住在隔壁的吉普赛女郎仍旧没有回来,或许流浪和漂泊才是吉普赛的宿命。

经历过这场暴风雪后,整个慕尼黑都仿佛变成格林童话里的样子,路上,车上,房顶上……厚厚的一层,雪白雪白,像松软的馒头,也像蓬松的奶油蛋糕。

景玉来慕尼黑不到一年,没有经历过冬天,更没有积攒下抵抗暴风雪的经验,虽然有留学生群里的提醒,却还是没想到暴风雪带来的影响会如此大。家中存储的食物和水并不算多,等雪停之后,景玉思考许久,最终决定去附近超市买东西。

才下午五点钟,天空已经彻底黑下来。难怪常居欧洲的人容易抑郁,这里阳光的确不多,晒不到足够太阳,恶劣的天气会让人对生活也失去动力。景玉戴好口罩,眼睛被风吹的有点疼,她拉低帽子,呼吸里全是冰雪的味道,不小心被呛了下,嘴巴里有血沫子的感觉。

街道上没有其他活物,沉寂冷静。

厚厚的积雪在夜晚中有着暗蓝的色彩,受暴风雪影响,很多商店都关了门,景玉徒步走一条街,才终于找到一家开着门的超市。

家家明灯照耀,千盏灯,无一个为她点亮。

在这异国他乡,景玉忽然感觉到孤单。

小超市的东西价格昂贵,景玉挑挑拣拣,计算着每一样东西的单价,最终买了些食物和水,沉甸甸地拎着。

虽然戴着厚厚的手套,但因为有沉重的水,手仍旧被勒出痕迹,有点疼。

拎久了,手臂都是酸胀的。

夜色如沉甸甸幕布下坠,冰雪堆积成漂亮而寂寥的童话世界,踩在雪花上,有着细微的声音。

咯吱咯吱。

途径一家开着门的蛋糕店时,景玉将沉重的东西放在地上,休息休息。

重物将积雪压出轻微的咔叽声音。

她想换只手拎,顺便透透气。

风吹的雪花表层飘落,黄油和蜂蜜、烘焙甜点的香味儿也飘出来,甜蜜馥郁。这些跳舞的雪花被风吹着落在脸上,景玉想到自己坐在电影院中的最后一部电影,《冰雪奇缘》。

只是她并不是仓皇逃出宫的女王,她只是一个贫穷的女留学生。

刚直起身体,借着蛋糕房外壁的玻璃墙,景玉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苍白,瘦弱,贫瘦。

以及站在她身后的克劳斯先生。

景玉侧身。

克劳斯穿着浓黑色的柴斯特大衣,单排扣,平驳领,雪白的脸颊上,绿色眼睛在黑夜中要比日光下幽暗。他看起来像是已经等待她很久。

“景玉,”克劳斯字正腔圆地叫她的名字,耐心地用中文询问,“这么冷的天气,你想要来一份布满水果的可丽饼吗?或者一杯热巧克力?”

景玉呼出一口气,她慢慢地说:“是的,我可以。”

克劳斯先生请她进入了这家还在营业的蛋糕店,她在外面看了很久,因囊中羞涩却犹豫着要不要进来,而对方慷慨地表示想要请她吃饭。

谢天谢地,景玉想,他可真是一个好人。

温暖的蛋糕店里,墙壁上的布谷鸟钟发出悦耳的声音。

景玉用银质的小勺子搅拌着手中的热巧克力,听克劳斯介绍着自己。他没有拿自己的身份出来,更没有说其他失礼的话。

如景玉所想,他的确是特意出来找景玉的。

包括上次。

“如你所见,我有些微不足道的钱财,”克劳斯谦逊地说,“虽然算不上多,但可以为你开出适当的工资。”

景玉的发梢还有点湿漉漉。

晚上在冬夜中行走,呼出的热气打湿头发,结上小冰霜,现在,这层冰霜在慢慢地融化掉。

景玉隐约猜得到他是什么意思。

她停止搅拌:“长腿叔叔?”

“不,我有一些更加贪心的念头,”克劳斯凝视她,询问,“我能否雇佣你,请你为我工作?”

景玉问:“雇佣?”

克劳斯说:“是的,这份工作有些特殊,或许需要你和我住在一起。”

景玉安静了。

她松开银质的小勺子,摊开手,低头,仔细看掌心被塑料袋勒出的红痕。

景玉想到前几日看到的那些帖子。

那些贫穷女与富贵男的故事,那些只有痛苦细节才能窥到真实的童话故事。

温暖的房间中,这位金发碧眼的绅士,文质彬彬地向景玉提出扮演他女伴的请求。

“我很需要一个女伴,来配合进行心理健康的疗愈。”

“我并不想被婚姻束缚,但……你明白,人总会有些难处。”

“可以雇佣你作为我的女伴吗?我愿意为你的时间付出合适的薪酬。”

“这需要大幅度占用你的时间,我很乐意为你提供舒适的住所。详细来讲,一个公寓在市立伦巴赫故居美术馆附近,另一个稍远一些,在纽豪森区,更宽敞些。还有一幢位于西区的房子,你想住在那边的话,我会提供便于你出行的车辆和司机。”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能够为你提供无额度上限的卡。”

听对方将所有条件列举完毕,景玉面无表情,吨吨吨地一口气喝完一杯水。

克劳斯温和地问:“抱歉,我冒犯到你了吗?”

“没有,”景玉说,“就是有点震惊。”

停顿一秒,她真情实感地说:“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后期添加的备注。

长腿叔叔的梗源于名著《长腿叔叔》,其中生长在孤儿院的女主受到好心人的资助,因为对方拥有一双很长的腿,女主便称呼他为长腿叔叔。后来女主顺利考取学校,深造,和资助她的长腿叔叔走到一起。

挨个儿啾啾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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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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