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万年青

回不来了?

为什么?

思妩见他想走,想也不想地一把扯住,誓要叫他分说明白。

“哟,这会子知道舍不得哥哥了?”宗弦啧道:“知道你望夫心切,可惜哥哥我呀,也不过是一介富贵闲人罢了,朝廷的要紧事,哪能轮得到我知晓,除非——你肯亲我一口,我就替你去打听打听。”

你!思妩立刻松开他,向后退了一步,不肯再与他扯上关系。

宗弦扬眉:“行,这可是你选的。回头等你及笄,你那好夫君果真回不来,可别赖哥哥我没有帮你。”

思妩咬唇,决意不再信他。一定是他信口开河,故意捉弄她,惹她担忧。她已经拜托阿让将这件事告知阿兄了,阿兄他一定会赶回来的,一定会的!

“怎的,不信我?”宗弦道:“行,你且瞧罢。待你及笄那日,被妈妈千两黄金卖出去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届时龙凤花烛一点,盖头一掀,好叫你看看清楚,谁才是你的真夫君。”

他不顾思妩的抗拒,贴近她耳边说道:“小丫头,我可没耐性陪你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我既说了要你,便是一定要得到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等着罢,及笄那夜,定叫你比画上的人还好看。”

他强捉住思妩的手在避火图的未尽处落下浓重的一笔,接着仰头大笑,在她的惊怒中扬长而去。

无耻,无耻!

思妩自被充入教坊司以来,还是头一次直面男人的调戏,又气又怕,浑身发抖。

她明白,只要还呆在这里一日,就免不了遭遇这种事情。及笄前是宗弦,及笄后,还会有旁人,更多的人。他们会日复一日地作践她,就像如今作践这里的众多姊妹们一样,直到她死。

不,死了也要被拉去配冥婚!死也不会放过她!

阿兄,阿兄……救我。思妩默念裴少陵的名字,祈祷宗弦说的不要是真的,祈祷他能在她及笄之前赶回来,娶她回家。

可万一阿兄真的回不来,她被迫在婚前失贞……思妩咬了咬牙,拼命告诉自己不会的,阿兄一定会回来的。可万一,万一——

那,她就去死!

她死也不要被宗弦那等人污辱!

她连夜绣了许多条帕子送与每日外出的姊妹,拜托她们帮忙打探下消息,可数月过去,无一人探出音讯。都只道裴尚书家的公子随军出征去了,至于何时回来?他们也不知。

眼瞅着距离及笄的日子越来越近,思妩的心跌进了谷底,而妈妈们,却已经在欢欢喜喜地为她准备当晚的“嫁衣”了。

醉环她们不料竟是这等情形,一个个皆面露不忍,失望道:“还以为总算来了个与我们不同的人呢,谁知居然也……唉。”

凝香急得跺脚:“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不是多年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么,为何连这等要命的事都赶来不及?他再没个音信,小哑巴可就真被妈妈给卖了!”

“瞧瞧,都瞧瞧,这就是男人。指望他们呀,还不如指望一条狗呢!我一早就看清了,跟你们说你们还不信,非跟我犟嘴,扯什么那男人不一样,一定会救小哑巴出去,哈哈!现在可好,打脸了罢?”曳红笑得畅快,向众姑娘们道:“你们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多劝她想开点。我瞧着那小哑巴虽不声不响,倒像是个有脾性的,可别闹出什么乱子才好。”

说完,摇着扇子款步向外走去。

凝香喊住她道:“你干什么去?”

“我干什么去?”曳红嗤笑一声,扭头道:“我还能干什么,自然是去找那姓宗的冤家喽。小哑巴的情郎来不了,那一夜八成就归他了。我去求他开开恩,看在我们小哑巴初承雨露的份上,手下留情些。这也不行?”

“那,”凝香顿了顿,道:“你去罢。”

一天,又一天。

眨眼之间,梅月将至,随着一年中最寒冷季节的到来,思妩十五岁的生辰终于要来了。

裴少陵,依旧没有回来。

甚至于,就连裴尚书夫妻俩也借故离京了,就像在刻意躲着什么似的。思妩从失望等到绝望,一颗对裴少陵深信不疑的心也不禁有所动摇。

这期间,她不是没想过别的法子。可妈妈们似乎早就洞穿了她的念头,愣是不给她一点踏出院门的机会。距离及笄的日子愈近,她们对她的看管也就愈严,到最后,竟干脆把她往厢房里一关,连窗子也锁得严严实实,除却送饭的丫头外,谁都靠近不得。

逃出来,不过是个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思妩明白,若真能轻易逃出来,那这么多年来,不知有多少姊妹这样做了。可实际上呢?大家到死都被困在这里。

她在这囚笼般的厢房里足足困了月余,不见天日,硬要说有什么好处,也许,就是终于不必再忍受宗弦时不时的轻薄了罢。

可,有什么用呢?那人已将狠话放了出去,他要她。及笄之夜,他必要付诸行动的。思妩想起了承露的劝慰:横竖躲不过,给旁人还不如给他呢!

——“到底他年轻,到底他生得俊。”

思妩不知这是经历了多少躲不过的屈辱,才得出的血泪之言。她听在耳中,痛心至极,为自己,为她们。

难道,真的只能认命吗?

更漏声声,听不见她的祈祷。无论她再如何恐惧,及笄的日子也终是要来了。

及笄啊,是少女的十五岁,多美好的一天。可是在这里,在这万恶淫为首的教坊司,却成了一桩明码标价的生意。以刚成人的少女纯洁无瑕的身躯,来换取恩客们的春风一度,千金一掷。

这一日,思妩一大清早便被架在菱花镜前上妆。

红嫁衣、红头面、红花钿,一切皆按照新婚的规格置办,仿佛她真是一个待嫁的新娘。妈妈们拿来胭脂水粉,手法娴熟地在她脸上拍打、铺陈,勾勒、描绘。渐渐地,一张苍白麻木的脸变得明媚生动起来。

妆成,思妩看向镜中,险些不认得自己。

许是她近来颇乖觉,妈妈们今日放松了对她的钳制,盖头一盖便走了,留她一人在房中等候。

思妩等了一会,不见人来,颤抖着掀开盖头,朝菱花镜中看了又看,越看越绝望:镜中这个人,她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她两靥飞红,眉宇生花。让她以这副模样任人把玩?不,她不许!

指尖摸到鬓边,她含泪拔下一枚凤簪。

就在此时!

只要将心一横,刺入颈中,一切,都结束了。

她握着发簪的手越来越颤抖,闭了闭眼,将冰凉锐利的一端贴到了颈间温热的肌肤上。隔着薄薄一层油皮,她甚至能感受到脉搏阵阵的跳动,那么脆弱,只消稍一用力——

可是,凭什么呢?

她蓦然睁开双眼,问自己: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的阿娘要死,阿爷要死,连她,也要去死?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谋反?她不信!

她阿爷已是七十岁的人了啊,为相三十年,早不反,晚不反,老到要入土了才想起来谋反?他图什么呢?

思妩觉得可笑,便当真笑了出来,眼泪混着脂粉齐流。

可惜除她以外,所有人都信誓旦旦,言之凿凿,仿佛亲眼目睹了这场子虚乌有的谋反。他们痛骂阿娘不贞,阿爷不忠,还将她——这个集不贞不忠于一身的罪臣之女贬入教坊司,誓要将他们一家子钉在耻辱柱上。

她明白,自打她踏入教坊司的第一步起,便有无数双眼睛在她身后盯着,想看她这个堂堂相府千金承受不住屈辱去死,猜测她几时会死,甚至,怎么死。

她凭什么如他们的愿?!

拿阿娘给她的命,去满足他们的意|淫?思妩愤恨地咬牙,将簪子攥到咯吱响。

她不能死。

阿娘死得不清不楚,阿爷死得不明不白,只有她活着,才有机会将这一切沉冤昭雪。除了她,不会再有人在乎。而那些躲在后头看好戏的人……他们想看她死,她却偏要活着!

不就是伺候男人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拼命告诉自己,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很快就醒了。这种罪,别的姊妹能受,她也能受;别的姊妹能活,她也能活。

她要活下去,再屈辱也要活下去。

她一定要找出杀害阿娘的真凶,一定要为阿爷翻案!她要用一辈子去做这两件事,哪怕至死都做不成,至少无愧于心。如今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什么真凶,什么真相,都没有了!

她眸光一偏,瞥见了角落里那株孤零零的万年青。

它同她一样被囚在这间暗无天日的房里,明明是可以长到顶天立地的高大乔木,却被一方小小的花盆拘着束着,伸展不得,多憋屈呀。可它依旧顽强地活着,活得枝繁叶茂,苍翠欲滴。

也许这便是生命,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只有活着,方可万年长青。

就在她放下簪子的一瞬间,妈妈们在众姊妹的尖叫声中破开房门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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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万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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