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和亲

咚——咚——咚——

旧年除夕子时夜,皇城祝台之上,宫人按照仪制敲响编钟,浑厚低沉的乐声向四面散去,追随流光月华铺满整个北夏王朝,宣告新年的到来。周遭礼乐炮声随之响起,漫天火树银花照彻宫墙内外,伴着飞雪飘扬,宛若不夜之城。

皇城根下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一对母女缩在墙角。母亲已经冻死,小女儿抬头看天,明明灭灭的光影落到她脸上,却没带来一丝暖意。很快,她也死了。

宫殿隔绝了远处的哭声,满堂暖香安逸伴着丝竹声连绵不断,歌姬舞姬赤脚在红香软毯之上翩翩起舞。后宫嫔御、文武百官皆起身敬酒,恭祝皇帝万寿无疆,极乐永昌。

坐在欢呼喧嚣的人群末端,简琦缘默默打包着桌上的吃食。收着收着,她忽然停下手,转头看向殿外,轻轻叹了口气。

身旁的宫女司伶察觉到主子的情绪落寞,便俯下身子询问:“公主,怎么了?”

简琦缘收回目光,把最后一盘坚果打包好便示意司伶起身离席。

她是皇宫里最没存在感的公主。生母早逝,养母忽视,父皇不记得。所以缺席宫宴也不会被问责,因为压根没人注意。

雪天路难行,小太监阮书文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给简琦缘和司伶探路。等主仆三人走到安乐宫门口的时候,各自的衣袍都被积雪打湿了。守在宫门口的侍卫裴扶望见状,赶紧进屋把炭火烧得更旺一些,然后找来干净厚实的衣服给三人换上。

忙活了一通,四人总算闲下来,关上房门,裹上大衣,各自抱一个汤婆子围炉而坐,炉子上温着简琦缘从宴席上打包的吃食。

简琦缘率先举杯,如满月般清丽的脸上泛着甜甜的笑意:“今年是大家跟着我的第三年,新的一年还请大家继续关照!”

其余三人也笑着高举杯子,与简琦缘一同碰杯畅饮:“是,也请公主多多关照我们!”

看着大家开始吃吃喝喝,简琦缘有些疲惫地窝在摇椅里,慢慢摩挲暖炉。

这样的仪式,他们持续了三年。而这,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年。

她原名江寒星,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但一朝穿越成十四岁女孩,来到这个陌生且不曾被记载的国度。江寒星至今都记得,她刚穿越过来两眼一睁就看到公主在收拾行囊,对方把公主令随手丢给她,留下一句“后会有期”便离开了皇宫。

而手拿公主令的她,便代替原主留在了安乐宫,并拥有了一套全新的仆人班子。但吊诡的是,居然没人发现公主被掉包了。

在现世里,江寒星虽然是孤儿,但不代表她愿意留在北夏。但遍寻一年无果后,她便选择躺平宫中与世无争,反正吃穿不愁,顶多无聊一些。

“公主,”喝的醉醺醺的司伶倒在简琦缘身上,说话慢慢的,“你晚上怎么闷闷不乐啊?”

简琦缘温柔地笑了笑,抬手给司伶拨了拨刘海,这个女孩子,模样可爱乖巧,跟了自己三年,也才十五岁。

“我只是想到了之前听路过的宫人说今年各地灾祸不断,而且西北的上狄夷族一直蠢蠢欲动,有很多难民涌到了京城里。”

“天寒地冻,怕是熬不住的。”

阮书文听罢便点点头,暖融的炭火烘得他的脸色愈加白里透红:“我听到的消息也是这样的,不知道圣上是什么意思。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形,开打也只是劳民伤财。”

“哎呦,”裴扶望略感惊喜地把手肘搭在阮书文肩上,凑近了他的脸庞,“只知道小文能吟诗作对,没想到对打仗也能说几句哈。”

裴扶望生的高高壮壮,比阮书文大两岁,是个练家子。阮书文则是标准的清俊书生模样,根本扛不住裴扶望这个大块头,于是赶紧推开他的手肘,面色不悦:“坐有坐相,别失了风度。”

被推开的裴扶望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的,“你就爱闹这些。”

阮书文被他这样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尴尬,拿过手边的《全唐诗》:“《题都城南庄》的最后两句是什么?”

司伶靠在简琦缘身上一会儿一觉,刚睡醒就听到阮书文在提问诗词,立刻又闭眼睡了过去。

谁家好人从大年初一就背诗啊!

裴扶望努力思考了一阵,有些为难地看向简琦缘:“公主……我忘了。”

简琦缘闻言仰面苦笑,明明前两天才刚教过。

阮书文也被气得不轻,拿着书就朝裴扶望头上砸去,“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打打闹闹间,房门被人推开,一股寒意冲散满室温馨,也中断了四人的交谈,不约而同转头盯着门口。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有必要这样吗?”

熟悉的清冷男声响起,一个高瘦的男人提着一个箱子从暗处走到四人面前。随手拉过椅子坐下,熟稔地取过架子上的酒杯,斟满炉上热酒,一饮而尽。

众人看清男人后都长舒了一口气,而简琦缘更是无语,但还是递给他一个汤婆子,“季淮言,下次进来敲门好吗?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季淮言不苟言笑的脸上微微浮现一点笑意,眉眼难得舒展,就像远山一抹红,让人惊艳。放下酒杯理了理衣袍,烛火下他的眼眸深沉如墨,拿起身旁的箱子,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

第一层,首饰金银,珠光宝气;第二层,布料绸缎,一匹万金;第三层,是太医都不曾见过的珍奇药品。

“这是我送给大家的新年礼物,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平安喜乐。”季淮言说完便把宝箱推向眼前的四人,神色真挚。

司伶人小鬼大,直接拿起一条珍珠项链在简琦缘脖子上比划起来,眼睛亮亮的,“公主戴珍珠项链最好看了。”

而阮、裴二人则埋头研究第三层的瓶瓶罐罐,互相考察对方这些药品出自哪些医书。

简绮缘见这三人玩得不亦乐乎,也无意打扰。于是与季淮言对视一眼,便都默契起身走到廊下,并肩而立。

夜来晚风急,夹杂细雪扑到脸上身上。空气中还残留着烟花绚烂后的呛人味道,交织冷气,被呼吸卷入身体,带着丝丝的疼。远处传来丝竹管弦的声音,天灯燃了一盏又一盏,长乐殿的春宴还未结束。

这个皇宫,真是烂透了。

简绮缘收紧身上的大氅,远眺长乐殿,语气淡淡的,“公主现在还好吗?”

“很好,她现在是浮花神教的教主,改名叫姒景。这一年多来一直在收容流离失所的难民,成熟了很多。”季淮言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简绮缘颇为诧异地看了季淮言一眼,“浮花神教?是江湖上那个声名远扬的教派?”

“是,她在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上击败了老教主,然后便被收为关门弟子。虽还是经常欠下风流债,但比起以前,已经算收心多了。”

听到这话简绮缘忍不住笑出了声,“还好公……姒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然你得给她收多少烂摊子。”

季淮言认同地点点头,忽然转头看向简绮缘,“你呢?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新一轮烟花燃起,在空中升腾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简绮缘微微仰头,深深凝视这转瞬而逝的美丽。

“皇帝不会让我离开的。”

“什么?”

烟花消散,黑暗又重新占领夜空,把刚刚的光华吞噬殆尽。

“自从我代姒景待在后宫,皇帝已经多次割地赔款,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不肯。但上狄一族紧咬不放,那便只剩下和亲。”

季淮言眉心微蹙,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不一定是你,姒景之前在宫里向来是最不起眼的。”

“季淮言,这话你自己信吗?”

简绮缘自嘲地笑了笑,“她不是不起眼,而是无人敢给她眼色看。否则,她怎会说走就走?安乐宫的装潢又怎会富丽堂皇?你又如何能时常出入宫禁,替公主看望关照我?我无意探究姒景的前尘往事,只是现在国情紧迫,而皇帝的其他两位公主是皇后和贵妃所出,所以只有我,是最好拿捏的。”

“或许从皇帝默许我代姒景那日起,我就出不去了。”

季淮言被眼前女孩的清醒深深震撼,他以前只觉得这个女孩温吞安静,在宫里这样的环境下倒也合适,却不想她竟看得如此透彻。

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对。

“倘若真有那日,姒景定会为你尽力打点。”

简绮缘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那便请公主允许我把藏书阁的书一同带走吧。”

说罢她便转身回屋,不再言语。

这个冬天,什么时候能过去呢?

果不其然,和亲的旨意很快就下来了——封荣嘉公主,前往上狄族,于二月初二与三王子赵靖圻完婚。

传闻中的赵靖圻,茹毛饮血凶神恶煞。

太监在安乐宫宣读完圣旨之后,还将流水的赏赐抬进安乐宫,以示皇恩浩荡。

太监走后,司伶扶起简绮缘,眼泪便簌簌落下,“皇帝便这么心狠吗?公主好歹也是他的女儿,怎么就和亲了?”

裴扶望和阮书文站在简绮缘身后,前者拼命憋泪,只一个劲猛踢院子里的花坛石阶,后者一直擦着眼角,甚是心酸。

合宫上下,只有这三个人是真心为简绮缘难过。

“想开点就好了,”简绮缘轻柔地为司伶擦去眼泪,然后转头看向另外两人,“你们三个不必强行跟我去上狄,想留在宫里或者出宫都可以,我可以为你们安排。”

“我不要!我不要!”司伶第一个破防,死死抱住简琦缘,涕泗横流,“我从进宫就服侍公主,我不要跟公主分开。”

裴扶望憋泪憋得满脸通红,听见简绮缘这么说,直接“噗通”一声跪下,难过不已:“我是个粗人,连名字都是公主起的,是受公主教导才认了几个字,我还要跟着公主学读书写字,公主去哪我就去哪,哪怕当狗守着公主都行!”

阮书文也紧随其后,掀开衣袍规规整整给简绮缘跪下,眼含热泪:“我入宫当太监是受人牵连,那时候若不是有公主照拂,我便是一头撞死了。公主大恩大德,书文永志不忘,所以我也不要离开公主。”

三个人的一番剖白听得绮缘又感动又好笑,眼眶酸涩之余她扶起地上的两人,将四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们想跟我一起去也可以,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三个哭成流泪猫猫头的小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点点头。

“别只读《左传》第一篇,后面的文章也要学起来。”

……

“……能。”

谁家好人都和亲了还想着读书啊!

安乐宫内的嬉笑怒骂,被房檐上的季淮言尽数看在眼里。他不禁莞尔,感慨幸好是这四个人凑在一起。

又忽然想起来时姒景对他的嘱咐——

“一定要让她把藏经阁的书带走。”

藏经阁的书,确实值得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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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平公主的艰难日常
连载中花枝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