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龟的尸体逐渐被浑浊的泥水吞没,只留下些许挣扎的痕迹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腥气。收获了几株雾隐花和珍贵的鳄龟材料,林诩楠心中的紧迫感并未减少,反而因谢汋云那深不见底的“巧合”而蒙上了一层更深的疑虑。
他沉默地在前引路,惊雷剑依旧半出鞘,雷光护体驱散着瘴气,但那份警惕中,多了几分对身后之人的留意。每一步踏在湿滑的泥泞或盘结的树根上,都发出“噗叽”或“嘎吱”的轻响,在这片死寂的沼泽中显得格外清晰。
沼泽的景色单调而压抑。灰白的雾霭永恒地流淌,视线被局限在狭小的范围内。扭曲的枯木枝杈如同怪异的剪影,偶尔能见到一些散发着惨淡磷光的菌类附着在腐烂的树干上,为这片灰暗的世界提供着唯一的光源,却更添几分鬼气森森。
谢汋云依旧跟在后面,步伐不疾不徐。他似乎对周遭这令人不适的环境并无太多反感,反而对那些发光的蘑菇颇感兴趣,偶尔会蹲下身,用手指虚虚描摹菌伞的纹路,或是凑近了闻一闻那带着腐朽气息的微光。
“林师兄,你看这‘鬼面菇’,伞盖上的纹路像不像一张哭丧的脸?据说它能吸收亡魂的怨念才得以发光,也不知是真是假。”谢汋云指着一丛尤其硕大、菌褶扭曲如人面的荧光蘑菇说道。
林诩楠眉头微蹙,他对这些偏门的知识了解不多,宗门典籍也甚少记载此类生于污秽之地的物事。“谢师弟还是莫要靠近为妙,此类异物,多有剧毒或迷幻之效。”
“哦。”谢汋云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拍了拍手,“确实,长得就不像什么好东西,看着就影响食欲。” 他的思维跳跃,很快又回到了吃上。
林诩楠无奈,不再接话,专心寻找地图上标示的,可能生长雾隐花或存在沼蜥的标记点。他发现,越是靠近水源充沛、淤泥深厚的地方,瘴气越是浓郁,而谢汋云那个酒葫芦的驱瘴效果也愈发明显。那酒液似乎对这里的瘴气有着某种天然的克制,这让林诩楠对葫芦里的酒更加好奇。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水域,水色深黑,不见底。水边生长着大片枯黄的芦苇丛,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
“按照地图所示,此片水域名为‘沉尸泽’,是沼蜥频繁出没之地。”林诩楠停下脚步,低声道,“沼蜥蜕皮多在夜间,于水边岩石或芦苇根部进行。我们需在此处寻找,并小心戒备。”
他仔细观察着水面和芦苇丛的动静,沼蜥虽不如鳄龟凶猛,但善于潜伏偷袭,其唾液带有麻痹毒性,亦不可小觑。
谢汋云闻言,找了块稍微干燥些的大石头坐下,打了个哈欠:“那便找吧。林师兄你眼神好,多费心。” 看那架势,又是准备出工不出力。
林诩楠渐渐习惯,也不指望他能动手。他凝神静气,将神识缓缓铺开,仔细感知着水下的气息流动,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匿蜕皮的角落。
时间在寂静的搜寻中缓缓流逝。沼泽的天空本就昏暗,随着日头西斜,光线愈发黯淡,那灰白色的雾气仿佛也染上了墨色,变得深沉起来。四周那些磷光菌类的光芒,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愈发醒目,幽幽点点,如同鬼火。
林诩楠终于在一丛茂密的芦苇根部,发现了几片半埋在淤泥中的、带着黏液、呈现灰白色泽的柔软皮膜。正是沼蜥蜕皮。
他心中一喜,小心地用玉钳将蜕皮夹起,放入特制的药粉中初步处理,再收进玉盒。过程一丝不苟,动作轻柔,避免损坏这珍贵的材料。
就在他专注于采集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他猛地回头,只见谢汋云不知何时已离开了那块石头,正蹲在数丈之外的水边,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折来的长树枝,伸进漆黑的水里,似乎在拨弄着什么。
“谢师弟!小心!”林诩楠低喝,以为有水下妖兽靠近。
却见谢汋云回过头,脸上带着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神情,用树枝指了指水里:“林师兄,你看,会发光的虫子。”
林诩楠定睛看去,只见在那被树枝搅动的漆黑水面上,竟漂浮着一些极细微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小点,如同散落的星辰,随着涟漪微微荡漾,美得有些诡异。
“是‘溺光虫’,”林诩楠松了口气,解释道,“生于极阴之水,其光有微毒,勿触。”
“哦?”谢汋云似乎更感兴趣了,他用树枝轻轻挑起一只光点,那幽蓝的光芒在他指尖前摇曳,“如此微弱之光,生于这般死寂污浊之地,倒也有趣。”他看了一会儿,便轻轻将树枝放回水中,任由那光点随波逐流,并未触碰。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沼泽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危险。各种昼伏夜出的妖兽开始活动,远处传来不知名生物的嚎叫与窸窣爬行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浓郁的瘴气在夜色中几乎化为实质,压迫感倍增。
“今夜便在此处扎营,轮流守夜。”林诩楠找了一处地势稍高、相对干燥且背靠一块巨岩的地方,从储物戒中取出简易的阵旗,布下一个小型的警示与防御阵法。光芒一闪而逝,将方圆数丈的范围笼罩起来,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他又取出干粮和清水,递给谢汋云一份。
两人围着阵法中心一小堆林诩楠用雷火点燃的、驱散湿寒的篝火(虽在沼泽中生火需格外小心,但以此地湿度,加之阵法隔绝,风险可控),沉默地进食。
跳跃的火光映照着林诩楠严肃而疲惫的脸,也映照着谢汋云那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分闲适的侧颜。阵法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危机四伏的沼泽,阵法之内,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这种极动与极静的对比,让林诩楠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他看向对面小口喝着清水(这次没喝酒)的谢汋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谢师弟,”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突兀,“你……究竟是何人?”
谢汋云抬起眼,火光在他朦胧的眸子里跳跃,他歪了歪头,露出一个近乎纯良的笑容:“青云宗外门弟子,谢汋云啊。林师兄为何有此一问?”
林诩楠盯着他,试图从那笑容里找出丝毫破绽,却一无所获。“黑风林的迷阵,之前的鳄龟……那绝非巧合。”
“哦,你说那个啊,”谢汋云恍然,随即摆了摆手,语气轻松,“运气,都是运气。师弟我别的不行,就是运气一向还不错。师尊他老人家当年就说我……嗯,福缘深厚。”
“福缘深厚?”林诩楠咀嚼着这四个字,这解释苍白得可笑,却又让人无法反驳。难道世上真有气运如此逆天之人?他沉默片刻,换了个方式,“谢师弟似乎对此地颇为……适应?”
谢汋云环顾了一下四周漆黑的沼泽,笑了笑:“天地之大,无处不可存身。瘴气也好,毒虫也罢,不过是天地运行的一部分。见惯了,也就没那么可怕了。倒是林师兄你,一直绷得太紧了。”
他指了指林诩楠即便在休息时,依旧挺得笔直的背脊,和放在膝上、随时可以握剑的手。“弦绷得太紧,易断。道,有时候也需要松一松。”
又是这种看似随意,却隐隐暗合某种至理的话语。林诩楠眉头皱得更紧。他自幼接受的教导便是勤勉刻苦,逆天争命,从未有人告诉过他“道需要松一松”。
“修道之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岂可懈怠?”林诩楠反驳,这是他的信念基石。
谢汋云喝了口水,望着跳跃的火焰,悠悠道:“逆的是水,还是你自己的心呢?水自东流,你非要西行,自然是逆。若顺水而下,欣赏两岸风光,或许别有一番天地呢?”
林诩楠怔住。这番话与他固有的认知截然不同,甚至可说是离经叛道。但不知为何,听着耳边沼泽的风声、远处隐约的水流声,看着眼前跳动的火焰,他紧绷的心神,竟真的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动感。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谢汋云却已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抱着他的酒葫芦,靠着背后的岩石,闭上了眼睛。
“林师兄,守夜辛苦。我先睡会儿,下半夜换我。”
话音落下不久,他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竟是秒睡。
林诩楠看着他那毫无防备的睡颜,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他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握紧了惊雷剑,警惕地注视着阵法之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今夜,注定漫长。而他对身边这位队友的疑惑,如同这沼泽的夜色,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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