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曾流难突厥,无人知晓他经历了什么,但总不免有人猜测定是受尽责难才会如今这样反复无常。
宫人们侍奉他,也都小心翼翼的。
他将玄宁留在身边,自然是想磋磨他。
玄宁再不愿也只能忍着。
他在梁国,本就孤立无援,梁王想不留痕迹的杀了他,不比碾死蚂蚁难。
而且现如今的齐国并不是梁国的对手,这点玄宁还是知道的。若齐国真能敌过梁国,自然是不会定此城下之盟,王爷都不会同意的。
再过几日便是梁国先皇后冥诞,按照惯例梁王是要带着太子去大佛寺斋戒七日。
这并不是梁国的习俗,只是梁王对先皇后念念不忘,这才每年带着太子去大佛寺。
玄宁也被带去了。
他是没有资格坐轿的,只能同其他仆从一道。
此刻玄宁在一块巨石后躲清净。
按说他现在只需侍候梁王左右,只是总些有人想将自己该做的事加在别人身上。
玄宁也不想和他们争辩,干脆躲起来。
巨石后,玄宁一面悠悠吃着偷来的葡萄一面哼着小曲,也是自在得很。
本来开心的不行,忽地听见有人喊自己,明明白白是姜寒韵的声音!
这还是他在梁国三个月后第一次见到姜韵寒。
他被留在皇宫,姜韵寒与其他人却是被送去了质子府。
姜韵寒消瘦许多,却还是通身一段贵家女气派。
“殿下。”姜韵寒瞧见他,赶紧朝他这边来。
见到姜韵寒玄宁也觉得有些惊诧,她怎么混进来了?
“殿下,这个给您。”姜韵寒拿了几个瓷瓶给他,“红的是烧伤药,蓝的是创伤药,白的是风寒药,若是觉得自己中毒了便吃绿瓶子里的药。殿下我们不在您身边您自己要仔细些。”
玄宁接过瓷瓶,心下顿时五味杂陈。
勉力扯出一个笑意与她:“嗯,我知道了。”
姜韵寒几次想张口,却还是化作一声叹息:“殿下,我知晓您傲气,只是有事该低头便低头。莫要与他们硬碰硬,等咱回了大齐,不怕没有报仇的机会。”
玄宁点头:“嗯,我记住了,只是辛苦你们几个了。”
大梁人本就苛待质子,现下玄宁都不在质子府上,他们自然更是苛待他带来的人。
其他质子靠着梁国拨下的少的可怜的点钱物,也是能捱一捱的。而他们几人,衣食住行皆需自己解决。
姜韵寒指尖绞着衣带,低头良久才说:“我好歹是会些医术,王爷近卫又是有些功夫的,再不济也能卖卖苦力。”
玄宁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直到姜韵寒催他赶紧回去才回过神。
仰头看了姜韵寒半日,才讷讷地说了句:“抱歉。”
姜韵寒摇摇头:“殿下快去吧,别叫梁王拿了把柄。”
等玄宁到了梁王面前,屋子里不止有梁王,还有一少年。
那少年约十六七岁模样。
玄宁以前没见过那少年,但也知道他是太子。
梁王此次除却侍从外只带了太子。
“哎,玄宁,你何时才能学会问安?”
玄宁朝他俩拱拱手,就算问安。
梁王心情好,也不再做为难:“过来布菜。”
玄宁也不多言,过去侍奉他二人。
那太子似乎有些怕梁王,只是低头吃着碗盏里的食物并不多言。
席上气氛有些压抑,只有箸盏相击的轻微声音。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闷。
许是皇帝并不喜欢太子,他压根就没拿正眼瞧过他。
梁国有传言,皇帝欲废太子立二皇子宋朗。
宋朗的母亲德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母家势力也大。
坊间也有传闻梁王也就是念着先皇后才留了他太子之位。
太子母亲是突厥人,在大梁也只有一个弟弟能说得上几句话。而她那个弟弟,又常年戍守边疆。
不是不愿归京,只是想自己的外甥总能有一条退路。所以不论京中如何,他也不敢离了驻地。
他并不求外甥真的能当皇帝,只是想他好好活下去。
这在大梁并不是什么密辛,玄宁也略有耳闻。
他忍不住打量梁王身边纤瘦的少年,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很容易叫人同情。
可玄宁并不同情他,梁国人本就没一个好东西,他也乐得看他们狗咬狗两败俱伤。
胡思乱想间,忽闻几声猫叫。紧接着一只白猫小心翼翼进了屋。
那猫年纪估计很大了,嘴巴周围长了一圈白毛、眼珠浑浊,皮肤也是皱皱的。
一见到白猫,宋衎吓得筷子都脱了手,他忙起身冲到白猫面前抱起它。
他跪在地上惊恐道:“父皇……”
“寡人告诫过你多少遍?!”梁王摔了手边的茶盏,“宋衎,你是想死么?”
茶盏碎在宋衎脚边,他短促地叫了一声,却也不敢动。只是跪在地上死死低着头。
怀里抱着的白猫也知道自己许是做错什么了,小心翼翼缩在他怀里。
泪珠低落在白猫脊背上,打湿它背上的毛。
“你再哭。”
跟着梁王也有几个月了,玄宁知道他现在非常生气。
玄宁知道,他的儿子更是知道。努力住了眼泪,哆哆嗦嗦说:“父皇且再饶儿臣一次,若是日后儿臣再犯,全听父皇处置。”
嗯?
玄宁不解,他犯什么错了?
玩猫么?
这也算做错了事么?
梁王虽是未消气,却也无奈道:“起来吧。”
他一转身,便见玄宁看着他们。
顿时又是火冒三丈。
直勾勾盯着玄宁,像是要把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玄宁有些慌张,往后退了一小步,却不防打碎了琉璃盏。
啪嗒一声,玄宁吓了一跳。
梁王面沉似水:“玄宁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玄宁:“……”这是要迁怒了。
果不其然,梁王说:“后日寡人与太子听佛礼,这两日你去将佛堂清扫干净。”
玄宁未曾去过佛堂,不知佛堂有多大,宋衎却是知道的。
他也知玄宁是被自己牵连,想为他求情却又害怕父皇更动肝火,只好忍着。
午时末,玄宁被带到佛堂。
他拎着水桶捏着抹布站在满面慈悲的大佛前,眉尾抽动,好半天才认命开始擦洗佛堂。
直到青灯燃起,玄宁还跪在佛堂冰凉的地板上一点点擦佛堂。
业已过霜降,夜里自然是冷的。更何况这佛堂门是大敞的,寒风不住往里灌。
玄宁双手冻得通红,几乎已经没有知觉了。
跪在地上太久,膝盖也已经麻木了。
他将蒲团拉到金佛后,抱膝坐在背风之处。
夜里本就寒冷,加之腹内无食,更是难捱。
仰望一天明月,忽地愈发心酸,对梁国的恨意也愈发大。
总有一天,定要挥师南下,十万铁骑踏平梁国!
他要叫梁王,匍匐在他脚下!
一阵穿堂风过来,冻得玄宁一哆嗦。他吸吸鼻子,忽地闻到一丝丝饭菜的香味。
玄宁一愣,是错觉还是姜韵寒知道了给他送饭?
他起身从金佛外转出,死死盯着门口。
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
玄旻愈发委屈。他吸吸鼻子,又扶着佛像要往佛像后走。
“你等等!”
刚一转身,便听见有人说话,急切却又压着声音,像是忌惮什么。
玄宁一回头,便见一少年人,他手里提着个食盒。
借着微弱的烛火,玄宁认出他是梁太子。
宋衎急急朝他奔来,抓着他的手往佛堂后去。
玄宁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奋力甩开他:“你做什么?”
被人甩开,宋衎是想得到的,便也没过多惊诧。
他将食盒放在地上:“父皇因为本宫迁怒你,本宫过意不去给你送点吃的。”
玄宁看他半天,却无任何动作。
宋衎知道他心存顾忌,便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小菜一一试过一遍后,居然是有些腼腆地说:“没问题的,你要是还是不放心我们可以一起吃,带了很多。”
他此做派玄宁也不疑了,他本就饿坏了,一屁股坐到蒲团上,拿起碗筷大口大口吃。
他二人并无交集,玄宁自然不会天真到觉得宋衎是单纯心眼好,看不得别人吃苦。
“你有什么目的?”吃完饭后,玄宁一抹嘴,直截了当地问他。
宋衎并不答话,只是默默将碗筷收回食盒内。
他不说话玄宁也不说,他没贱到上赶着帮人做事的地步。
等宋衎终于收拾好后,他才说:“本宫母后是胡人,她原本可以在大漠上肆意策马,却被父皇绑在身边。”
他仰头看着天边明月,他记得母后曾经和自己说过,大漠上的月亮比梁国要明上三分。
父皇总说他很爱很爱母后,可对于母后愈加厌恶的眼神,他却并不放在心上。甚至于母亲弥留之际哀求他,将自己葬在大漠,他也不予理会。
而是言之凿凿的说“帝后合葬,乃是祖训”。
所以母后连想魂归故里都办不到。
大漠上鲜活的女子,被困死在他精心打造的牢笼里。
各国入梁的质子不少,几乎年年都有,他向来是看不惯他如此对待质子。
他觉得,这些入梁的质子与母后何其相似!
皆是迫于梁国淫威,被故国牺牲。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是玄宁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本宫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觉得你与本宫的母后很像。本宫帮不了她,所以想帮帮你。”
玄宁并未动容,依旧是冷冷看着他:“我并不是来梁的唯一一个质子。”
“可你是唯一一个反抗的质子。”
玄宁还是那副表情看着他,宋衎也不再多言,起身要走:“本宫想你能回家,他乡黄土难埋骨,你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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