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衣衫不整,举止随意的少年,就是如今的大魏天子。谢棠来时,他正眉眼阴鸷,笑吟吟里蓄着残忍,对着匍匐跪地求饶的小太监说,“朕要的是梅花酿,你给朕的是梅子酒,竟敢糊弄朕?”
谢棠立在远处朝小皇帝行礼,见他朝自己招招手,不得不踏步前去。
金樽错落,珍馐琳琅,谢棠缓步静立,就见小皇帝歪过头来,一脸委屈,“阿棠,你看他,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话虽如此,此刻小皇帝抽出一柄缀满宝石的长剑,他从卧榻懒懒起身,接着寒光乍现,抽出白光剑刃,他握着剑柄像逗猫狗似的将剑身左右甩在小太监脸上。
那小太监身形僵住,连求饶都忘了喊,鼻涕眼泪直直下流。
“陛下。”
听见谢棠开口,小皇帝停住手上动作,瞥过一眼,又听谢棠说,“陛下邀臣进宫赏春,这便是春光吗?”
小皇帝闻言一愣,接着失态大笑,他反问谢棠,“美不美?阿棠,这美不美?”
他手中的剑连同主人一并花枝乱颤,剑尖所指之下的人却一动不动,似若呆鹅,接着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四旁恭立服侍的宫女太监熟视无睹,面色不变。有一老太监凑上前,用手指抵在小太监鼻下,摇摇头。这小太监已经没了鼻息,被吓死了。
一拨人将那太监死尸拖下,另一波人也面无表情,像并未受此影响般照旧收拾。
小皇帝手里的剑早不知丢到何处,他又恢复了懒散,随意从宫女刚递上来的果盘中取食樱桃。
谢棠站在来来往往人影中,一语不发。不过顷刻亭中恢复如常,春日瑕光,芳草艳艳,好似真是一个赏春光的好地方。
小皇帝对谢棠说落坐,谢棠并未推辞,坐在了对面席上。
“你冬日时并不在洛邑,见不到梅园里的梅花,我便命人摘梅取雪,酿了酒。”小皇帝目对谢棠,拉长了调子,“都怪那些蠢货。唔,刚才见你盯着那把宝剑,喜欢吗,这会也没了喝酒的兴致,把它送给你了。”
小皇帝一脸我对你这么好,还不感恩戴德的表情。
“陛下赐臣此剑,宝石盈目,犹如昔日吴王宝剑之‘辉共’,精美华丽,世间罕有,臣受宠若惊。”谢棠从宫女手中取过递上来的宝剑,话虽如此,却连跪谢都省了。
谢棠一把抽出长剑,眉眼便映寒白剑身。她说,“臣闻剑之利,不在其饰,而在其利。辉共虽利却需英雄持之,方显锋芒本色。”
辉共是春秋时吴王的剑①,吴王虽是一国之君,却落得国破身亡的下场。谢棠表面称赞,实际以此借喻,**裸讽刺。不仅如此,她还讽这把御赐之剑宝石众多,实用性不强,再辅以英雄之论,可不就是骂用这把剑吓死人的小皇帝是个混蛋。
小皇帝发疯大家都见惯不惯了,可一向比定海神针还情绪稳定的谢棠说这种话,方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态。一时众人背流虚汗,战战兢兢。
铿一声,谢棠将剑归鞘,“谢过陛下。”众人见她并未发作,方松一口气,她却又话锋一转,“但恕臣不能收下这柄剑。”
小皇帝挑挑眉,他并非蠢蛋,怎么听不明白谢棠这般话。小皇帝眼神已经阴鸷逼人,又见谢棠一副要把赏给她的剑丢回来的样子,面色更是难看。
“臣不过一介偃师,工于机甲之流,何来称英雄,是棠配不上这把宝剑。”谢棠笑笑,“谢陛下抬爱。”
小皇帝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谢棠,阴沉晦暗,并没有为谢棠的开脱而有所缓和。
“怎么了,身体不适?”谢棠见小皇帝久久不开口,叹了口气,一副惋惜,“陛下好饮,此次冬假归家特地为寻了西域佳酿。本想一同赏春时献给陛下,可惜陛下说没了饮酒的兴致,看来这借花献佛,是不成了。”
“谁说朕不舒服了。”小皇帝开口,“拿上来。”他又恢复懒洋洋病态,仿佛前一刻不是他。
谢棠拍拍手,让随行的侍女走上亭台,从她手中取过松绿宝石镶嵌的酒樽,斟了一杯酒,“献于陛下。”
小皇帝哼了一声,接过酒杯,谢棠也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还不等她喝下小皇帝就倾杯而尽,谢棠暗中略瞧了一眼,自己亦饮尽。
“葡萄美酒夜光杯。”小皇帝向来贪杯,他索性抢过酒樽,自斟自饮,“算你谢棠还有些许良心,没有忘了朕。”语气幽幽,似是怨怼。
“陛下喜欢就是棠之幸。”谢棠回他,“陛下时时念于谢棠心间,普天之下,谁敢忘您呢。”
“呵。”小皇帝似是醉了,他语调幽幽娓娓,一张华美妖冶的面容对上谢棠,“阿棠,你知道这宫中有多少人要害朕吗。”他附到谢棠耳边,“多上双眼睛盯着朕。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土里埋的。他们,都、想、害、朕。”
“陛下,您是大魏天子,无人敢害您。”谢棠说,“而且,有谢家在,有臣在,为您赴汤蹈火,臣万死不辞。”
“是吗?”小皇帝突然站起来,捂着胸口,浑身抽搐,华美妖冶的面容扭曲不堪,一脸不可置信,像是一口血卡在喉咙,他喃喃,“假的,都是假的。”然后瘫倒在地上。
纵然见过许多大场面,一时间,周围的太监宫女都吓坏了,纷纷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确实是假的。谢棠不为所动,冷脸看小皇帝作妖。
见谢棠没什么反应,小皇帝一下没了兴致,理理衣袖,瞬间从扭曲变为面无表情,寒声逼问,“朕演的像不像,不像吗,你们为什么都不鼓掌?”
原来皇帝没有被下毒毒死,他只是又发疯了。可没等众人松一口气,听见他这么说,瞬间又全都僵住,不知该如何表示。
谢棠也起身,缓步立在瘫倒在地上的皇帝身边,她身上的一片阴影遮住春光,投在地上。
这种场面,无论如何放在哪都是极其诡异的。
“你们都下去吧,陛下醉了,由我来服侍。”谢棠正面埋在阴影中,神色不清。
众人听她这一句话犹如解药,瞬间快步离开。
如此熟练,可见这样的场景孰实并非只有一两次。
谢棠蹲下来,目对小皇帝,见他双颊慢慢染上酡红,扲住衣领,一字一句问他,“瞿玄卫,你又在发什么疯。”
虽然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小皇帝并没有怪罪。他反而很享受谢棠的靠近,神情逐渐放松。两个人身上沾染的香气混在一起,小皇帝一只手攀住谢棠,将她扲住自己衣领的那只手按在胸口,神色迷离又天真,对谢棠说,“阿棠,亲亲我。”
谢棠皱眉,一把放开,嫌弃地拿出帕子擦了擦。
这一动作尽数落在眼底,小皇帝张了张嘴,气的微微颤抖。
“我就知道,你不要我了。”小皇帝指着谢棠,“假的,都是假的。谢棠,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你在骗朕!”
“谢棠怎敢。”谢棠垂眸,恭敬回答。
“怎敢?”小皇帝仰天大笑,满目悲切,“你谢棠是谁也囚不住的鸟,是翱翔于长空的鹰。那朕呢?朕算什么?真就要一辈子孤孤单单被困在这宫中吗!你一个冬天不在洛邑,你知道,这个冬天我怎么过来的!”
“陛下。”谢棠忍住脾性,轻轻唤了瞿玄卫一声,她拍他后背安抚,握住那双同样没有温度,凉到骨子里的手,“所以臣才要与陛下一起赏春啊。臣是鹰犬,自然要巡视四方,定大魏山河无恙。”
谢棠说,“臣十二来洛邑,遇见陛下,便把洛邑当作第二乡。今年青州老家那边有些族中私事,便趁着冬假回家了一趟。臣回家时也牢记圣恩,时时惦念陛下,知道陛下好饮,好容易才搜罗了这美酒。”
小皇帝语气依旧闷闷不乐,“你尚有青州老家可回,而朕身边早早空无一人了。”
“这是什么话。”谢棠说,“陛下难道你忘了吗。从前谢棠说过,以后陛下身边,会有谢棠一直陪着的。”
谢棠又道,“看,这是我第一个得空的休沐日,哪里都没有去,就赶着到宫里与您赴约。”谢棠语气一变,“可您呢,您不仅让我空着肚子,还见了血光。好好的春光这么一搅动,也败了兴儿。”
“竟真的是朕错吗。”谢棠这一通话说下来,小皇帝抓耳挠腮,自我喃喃,“阿棠,都怨我。可是,可是……”
小皇帝像终于想起了断骨扼喉的事情,面容再次扭曲,他字字泣血,质问谢棠,“那我的婚事算什么!谢棠,你说啊!”
小皇帝像带了哭腔,他问,“为什么朕要娶的是你姑姑。”
嘎嘣一声,像什么东西突然断了,大概是理智那根弦。谢棠大脑飞速旋转,如果现在就把这个小傀儡杀掉,下一步该怎么谋划。谢棠表情难以言语,好像下一秒,她就要动手,狠狠掐断靠在她怀里的小皇帝脖子。
①本文虽是架空,但也会涉及一些真实朝代的典故。此处吴王剑可以看做吴王夫差剑,因为第一把出土于河南辉县,所以作者这里起名为“辉共”。(据作者所知,吴王夫差剑有好几把,没有具体名字,一般都称呼吴王夫差剑,但为了行文方便,所以起了个名字。若大家有对此指正,作者会第一时间修文的。)||||以及,本文是奇幻向架空,所以王朝构架以及君臣相处跟政治模式可能会有借鉴,但与历史上的王朝很多地方不太一样,会有很多私设。再以及,文中疯疯癫癫的人物也挺多的,精神状态都挺超前,会有很多阴暗扭曲的地方。(最近在榜,更新有保障,食用愉快的亲亲还请收藏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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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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