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听公主说要留我用饭，呵～”俞雪嫣温和地笑笑，“这饭怕是得改天了，公主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想明华宫那边怎么办。”
“是，父皇说不定会召我去，我是该想想明华宫那边怎么办。”越来越多的事涌入李青棠脑海中，冷静下来，她反而更清晰，“但饭还是要吃的，夫人进宫为我奔波，已经过意不去，在故云阁中若是连一顿饭都没有，那是真的失礼。父皇总要先悼念悼念，咱们吃饭，这个时候就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宫侍做宫侍的活计，咱们吃咱们的午饭，朝晖殿的圣旨几时到几时去，明华宫只是闭宫，洛华宫不也闭宫了吗？”
俞雪嫣此刻的笑意说不上来是刮目相看还是小吃一惊，她没有再推辞，是啊，眼下确实是这么个情形，但这么个情形也得胸有成竹才做得出来。
云风领着一群小宫侍鱼贯而入，不一会儿各色佳肴便摆了一桌，里面还有从御膳房弄来的小食。俞雪嫣打趣说：“皇上要是知道你我现在在此处安安稳稳用饭，怕是会恼呢。”
“不怕，父皇知道的，这些小食里有的是父皇特意多送的，咱们就安安稳稳地吃。”
“好，那我就尝一尝故云阁的手艺。”
李青棠叫云风将俞雪嫣的侍女带进来伺候俞雪嫣，云风则站在她这边帮帮忙，李青棠没吃多少东西，反而张罗着给俞雪嫣夹菜：“说起手艺，夫人的手艺才是真的好，青棠在公主府时病着，杜大人……寒英带来夫人做的美食汤药，很是好喝。”
俞雪嫣闻言微微停顿，说：“臣妇可不曾给公主做的什么美食汤药，那阵子听闻公主病中，原想着探一探，寒英说公主不喜外人，便没去。又想着做些吃食送去，可我这个人啊，鲜少做羹汤，也甚少进厨房，故而公主喝的汤药应当是寒英做的，他这孩子从小在外面疯跑，游山历水，自己养活自己，竟练的一手好厨艺。”
其实羹汤一事杜熙提过，李青棠心中是知道的，提起这件事是为了问另一件事：“这样啊，他都不和我说，每每都说是夫人做的。”
“他啊心里头藏的事儿多了去了，”俞雪嫣故意压低声音说话，“想想那些年他在外头，虽说我也曾派人跟着，可他身手极佳，每次都能跟丢，后来干脆不跟了，过年的时候倒是会回来，回来也只报喜不报忧，他身上有伤有疤，以为我不知道，小瞧我。”
李青棠跟着笑，这笑是发自内心的，在听一位母亲嗔说自己儿子的曾经，这个儿子与她息息相关。
“那么夫人，那些嫁妆……”
“嫁妆？”
“寒英说您怕我没有母家替我置办，将自己的嫁妆送给我，不是吗？”
“我是说要替你张罗，可寒英说嫁妆是女子一生之物，他父亲都不会动用我的嫁妆，为人子，他更不会，故而这件事便再没下文。”
李青棠只觉“轰”的一下，有什么崩塌了。
一汤一饭她承情，可那么多嫁妆，那么多银钱，非是不能归还，她在意的是从何而来，若是长辈所赠，她倒可承情接受，至时归还理所应当，可若是杜寒英以私钱赠她却怕她不肯接受谎说是长辈所赠，还编出那样的话来……这竟比叶静慈的薨逝更让她难以接受。
“他……”
“圣旨到～”
屋中人齐齐看向门口，有小宫侍疾步通禀，身后之人却早已踏入：“奴婢参见公主殿下。”
是郑安。
李青棠趁郑安俯身行礼那一刹收拾好心绪与俞雪嫣对视一眼，拍拍俞雪嫣的手，坐正身子、放下筷子，从容平和还带着些不解问：“郑公公？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般着急？”
郑安直起身来看见满桌佳肴与正用饭的二人，没多说什么，只是给俞雪嫣行了个礼：“打扰公主和夫人用饭了，传陛下旨意。”
李青棠和俞雪嫣一同起身跪下接旨：“朝晖殿有旨，宣召重华锦宁公主即刻前往朝晖殿见驾，不可与他人来往接触，接旨始，不可开口说话。”
“现在？”李青棠震惊不已，“发生了什么事？郑公公？”
“殿下接旨吧。”
“接了旨本宫便不能开口说话，可是总要告知事由，郑公公……”
“殿下，接旨吧。”
郑安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李青棠这出戏有始有终，接旨就接旨，又不是没接过旨。李青棠皱紧眉头、惶惶不安，俯身接旨：“儿臣领旨。”
李青棠这里接了圣旨，不可再说话，俞雪嫣却还能说，李青棠的戏缺阵锣鼓，俞雪嫣问郑安：“郑公公，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郑公公亲自来传旨，还不许问不许说，皇上想做什么？”
郑安知道俞雪嫣的为人和性情，他倒还算和善，对俞雪嫣说：“俞夫人，今日实在抱歉，扰了您与公主殿下，皇上知道夫人在公主殿下这里，特命奴婢带来御膳房才做好的饭菜交给夫人，夫人也不要多问，请出宫回府去吧。”
“可是……”
“皇上说杜公不会有事，杜指挥使也不会有事，至时定好好的送回去。”
“公主呢？”
“公主殿下是皇上的女儿，尊宠非常，公主回京后皇上一直护着，故此，夫人不必担心，公主也不会有事，今日急匆匆来也是为了保护公主。夫人稍候，奴婢先带公主殿下出去，会有人来护送夫人离宫，夫人放心，那些人是杜指挥使手下，会护夫人安全。”
“这……”
李青棠重俞雪嫣摇摇头，扯起嘴角笑笑，转身走在郑安前面出门了。
云风也一并带了去。
一行人走后俞雪嫣将那小宫侍叫进屋来……
叶静慈死了，找公主做什么？
题目就在这里，杜寒英是透题的人，郑安是佐证的人，而她，李青棠，是答题的人。
她与叶静慈来往过多，宣她问询，一也；今晨她或许是最后一个去过明华宫的人，见没见到叶静慈不要紧，她见到了叶芳，还说了话，她有嫌疑，宣她问询，二也；宫中许多事都发生在她进宫后，朝晖殿胡言乱语许多，宣她问询，三也；前朝发生了什么事，是顾简之，是李景认，是李景曜，宣她问询，四也；李仞的棋局到了收束的时候，宣她动子，五也……
“殿下，到了。”
轿辇是快，素日里她可没这么快到过朝晖殿。
李青棠下轿辇一步一步往殿内走，不由得想起李景曜，她若是自小在宫里长大，这一切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呢？
“启禀陛下，重华锦宁公主到了。”
李青棠跟在郑安身后进殿，殿内真热闹，但若是仔细看，无外乎那几个人。李青棠跪下叩首，没有说话。
殿内一时有些安静。
李青棠手里还捧着圣旨，圣旨高高举过头顶，解释她为何闭口不言。
李仞坐在书桌后，瞧看一阵，忽问郑安：“你去时，公主殿下在做什么？”
郑安回话说：“回陛下，奴婢去的急，未许故云阁中宫侍禀报，公主殿下在屋中，进屋后见殿下与俞夫人坐于桌前用饭，身边有两名侍女侍奉，一为公主殿下身边女使，现在殿中跪着，一为俞夫人所带婢女。”
李仞又问：“公主可有反抗？”
郑安回话说：“公主有所惊诧，跪听旨意后诸多疑问，被奴婢一一按下，接旨谢恩后再未开口，只在离开前冲俞夫人笑了笑。”
李仞再问：“为何发笑？”
郑安回话说：“公主接旨后不再说话，俞夫人却问了几回，奴婢已按照陛下的吩咐一一回应，俞夫人着急，故而，公主殿下安抚。”
又安静了。
李青棠举着圣旨的手发酸，好在习武，倒还不至于发抖，可她在宫里是不习武的，这手该抖还是得抖。
不知是李青棠忍不住抖动的双手让李仞心疼了，还是郑安的话让李仞安心了，总归是让郑安取了圣旨，允她说话：“平身吧。”
李青棠还是把规矩走了一遍：“儿臣参见父皇，请父皇圣安。”
又说：“谢父皇。”
这之后她站起来，惴惴不安，一脸茫然，而，不失冷静，故作镇定。
人人在等李仞先说话，如今李仞喘口气都能吓到一大片人。
“青棠。”
“儿臣在。”
“你可知朕为何叫你来？”
“儿臣不知。”
“你今日去过明华宫？”
“去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但未能进去，叶凤仪说皇后娘娘病了，儿臣便回去了。”
“你这几日都去明华宫请早安吗？”
“回父皇，没有，儿臣回宫后往朝晖殿来的多，明华宫有时也去，但除了回宫那日觐见，和与杜大人婚后请安听训之外，儿臣每每去明华宫都是皇后召见，有事相商。”
“都是说些什么事？”
“嗯……说十一皇子梦魇，德妃娘娘想将十一皇子接到自己宫中抚养，皇后娘娘召见儿臣相商，还说九皇子的老师因罪出宫，不想九皇子课业落下，想让儿臣代为教书。至于今日，是昨日晚些时候皇后娘娘忽然叫人来找儿臣，说有急事，可昨日父皇下旨儿臣不可外出，便没有去，想着今晨请安时候问一问。”
“昨日，昨夜寒英在故云阁留宿？”
杜寒英从李仞身边走下来跪在李青棠身边，说：“回陛下，臣昨夜确在故云阁留宿，可以证实公主所言非虚。”
李仞没有回应，偏头问郑安：“那个女使，在哪里？”
郑安仰头叫云风：“故云阁公主身边的女使，回话。”
云风跪在李青棠身后，始终不曾抬头，闻言，她颤颤回话：“回陛下，奴婢在这里。”
“抬起头。”
“回陛下，奴婢不敢。”
“抬起头。”这一回是郑安说的。
云风这才缓缓直起些身子。
李仞问：“叫什么？”
“回陛下，奴婢阿云。”
“阿云……你家公主所说可是属实？”
“回陛下，殿下所说奴婢知道的，皆属实。”
“昨夜杜指挥使留宿故云阁是你近前伺候的？”
“回陛下，是奴婢近前伺候，但入夜后奴婢在廊下守夜，并不在屋内。”
李仞莫名发笑：“好啊，真是好啊，你俩还不知道吧，你这贴身女使就是当时皇后为你俩选的试婚女使，如今也是伺候上了，好，真好。”
这几个“好”字里李青棠居然听不出李仞究竟想说什么，但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杜寒英抬头看李青棠，李青棠然看过去，两两对视眼中只有难以置信，再齐齐看向云风，云风低下去浑身颤抖。
杜寒英是真的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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