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不到辰时，小扇就听到遥遥传来锣鼓声，咚咚哐哐非常热闹。这院子被树和院墙挡得严实，什么都看不到。她指尖绿光一现，转眼便坐到了银杏树梢。
这里地处山腰，又在树顶，街巷河滩尽收眼底。
小扇晃着双脚，瞧向远处。
山城最宽阔的街上，一群人穿着盛装敲锣打鼓，走向河滩。街坊百姓陆续出门，也往河滩凑拢。河滩上搭着十丈宽的木台，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白虎像，正中央置有木案香炉，燃着三炷拇指粗的线香。
不少人聚在河边堤岸上，挤挤攘攘。小扇眼尖，还看见英娘提着竹笼，背着背篓走在人群里。
锣鼓队来到河滩边，人群自觉让开，他们踏上木台，围着白虎像和香案摆起双手，高歌起舞。
“呀，快开始了。”
小扇转头一看，不知何时，宁可也站在了树梢上。他打着哈欠，耷拉着眼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仙长半夜神采奕奕，白天却困成这样。”
他又打了个哈欠：“妖邪总在半夜出没，我也没办法，习惯了。”
呃，小扇夸得真诚：“仙长尽心为民，令人感动。”
宁可摆手，风淡云轻：“微末小事，不足挂齿。”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精神振作起来：“走，到近处看。”
河滩近处，锣鼓震天。将近辰时，人群在河滩堤岸上围得密不透风。大街上出现了一驾八人抬的竹舆，上坐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美貌女子。竹舆后面还跟着长长一队仆人。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让开，下跪伏拜。
河岸边的树梢上，小扇坐在枝头晃脚，看得新奇。宁可抱臂在旁倚着树干，瞌睡半醒。这里居高临下，视野绝佳，非常适合看热闹。
竹舆来到河滩木台旁，舆夫放下竹竿，那女子款款走上木台。她一身靛蓝百褶长裙，衣襟织着艳丽花纹，蓝布缠头，高耸的花枝银冠，随着步伐颤颤晃动。她颈上的银项圈至少七个，腕上镂花银镯戴了三对，耳下银珰缀满流苏。每走一步，满身银饰叮当作响，美得璀璨生辉。
小扇看得啧啧惊叹：“这一身至少三十斤重吧……她是谁？”
“初夷国主，燕芸。”宁可懒懒答道。
锣鼓队绕着燕芸跳了一会儿，自行下台离去。又一位老者站到木台香案后，面朝人群朗声颂扬，白虎镇山如何功高，国主督劝农耕如何辛苦。如今又至祭祀大礼，吉时已近，请各位猎宝师献出灵宝。
下面一群人陆续上台，英娘就在其中。他们依次放下背篓，打开竹笼，小心翼翼拿出祭品，或是云气缭绕的灵植，或是晶莹璀璨的矿晶，亦或是光滑锃亮的金丹，围着台面的白虎像摆好。
轮到英娘时，她从笼中拿出五株灵植。老祭司点点头，踱步去看其他人。
很快，所有猎宝师都献宝完毕，退到台下。老祭司仔细清点完毕，跪到燕芸身旁低声道：“禀主上，确认无误，九十九件。”他回头看了一眼香案，“吉时已到。”
说话间，炉香熄灭了火光，最后一缕烟气腾空，彻底燃尽。
燕芸拿起案上一柄短刃，划过右手食指。指尖冒出血滴。她在木台上写下初夷二字，巨大的白虎像闪出金光，吞没祭品。
除了英娘献上的那五件。
老祭司立时紧张起来。
金光消散，英娘那五件祭品仍留在台上，变成了五块普通石头。
燕芸脸色猛然一变。
堤坝上的围观人群霎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有人在祭品上作假？”
“太可恶了吧！白虎陛下会降罪的！”
无数人看向英娘。
老祭司朝台下怒斥道：“英娘，解释清楚！”
英娘大惊失色，忙打开竹笼一倒，一只狐狸落到地上，却变成了一块大石头。
“啊！”周围人声炸开。
河岸边的大树上，小扇看向宁可。他全然褪去困意。两人对视，心照不宣。
定是狐妖所为。
小扇猛然想起：“昨夜瑚珠还说过，她的灵草被猎宝师拿走了。我怎么没想到！她肯定要拿走她的灵草！”
“还顺便把英娘的灵草一起拿走了。”宁可微微眯眼。
小扇敲了敲头：“真是的！我应该再谨慎些，检查他们身上。”
“你就算查了，也未必能看破狐族幻术，她可以把灵草变成任何东西，瞒过你的眼睛。”
小扇咬住嘴唇，继续看向河滩。
英娘瘫坐在地：“昨日抓的狐妖跑了，还使了幻术调换祭品，我一时不查……”
“英娘！”老祭司气恼不已，“昨日派人到你们家中查验，你们个个都拍胸脯保证，定会将祭品按时、足数献上！祭祀典礼如此重要，你还敢疏忽！你、你闯下大祸了！立刻回去再拿五件来！”
英娘忙跪下伏拜：“千年灵宝极为难得，我这些年好不容易才凑齐四件，就差最后一件，我次次进山都一无所获，昨日捉到狐妖才将将凑齐。您手下的祭司昨日验过，九瓣心兰、赤血灵芝等等都是真的！属下绝无虚言！只是家中实在没有多余……恳请您宽限数日，容我再进山猎宝！”
“你简直……”老祭司气极指了指她，忙回头看向燕芸，过去颤颤跪下，“请主上示下，是否补上备用祭品？”
燕芸却忽然弯腰，双手撑在台上。霎时间，她全身经脉在肌肤下不断凸起凹陷，美艳的容貌顿显可怕，还似有万钧之力贯穿骨骼，重压得直不起身。她只得咬紧红唇，忍着巨大痛苦艰难说道：“还示什么下……你看不见吗……”
老祭祀如梦方醒，忙朝台下仆从唤道：“快！拿五件备用祭品上来！”
台下有十名仆从端着木盒，有五人连忙上台。
岸上人群见到国主的异状，霎时惊慌起来。有人伸头往前张望。有人跪下朝太常山方向不住叩拜，念叨着：“请白虎陛下息怒！请白虎陛下息怒！”
仆从们高呼着让百姓散开回家。原本热闹的祭祀会场，顿时乱得像锅粥。
“燕芸……”小扇看得愕然，“她怎会这样？”
宁可却应得淡然：“耽误了献祭，就会受罚。”
“白虎这么严格吗？九十九件祭品，一件都不能少？”小扇皱起眉头。
“嗯。”宁可平静看着下方的一切。
老祭司赶紧打开木盒，拿出三件矿晶，两株灵植，摆在白虎像上。又连忙到燕芸身边，告知她一切已备好，双手递上短刃。
燕芸颤颤接过短刃，划出指尖血，艰难写下初夷二字。白虎像冒出金光，吞没祭品。很快，肌肤下再无经脉起伏，她大大松了口气，仿佛劫后余生。
老祭司扶燕芸站起来。她冷冷睨向英娘，缓步走到台边：“九十九件祭品，只负责五件还办不好。你看到了，耽误祭祀就会惹怒白虎。明明是你的错，我却要承受白虎的怒火。”
英娘在台下伏地不起：“属下甘愿领罚。”
燕芸抬手，指如兰花。片刻后，一只褐黑油亮的蝎子从台下钻出，飞快爬到英娘身边转圈。燕芸翻手一指。那蝎子如通人性，爬上英娘手掌，狠狠一蛰。
英娘闷哼一声，一动不动。被蛰的伤口眼看着变黑，黑色迅速在手掌蔓延，她痛得全身不住颤抖起来。
小扇看得揪心，她想下去，却被宁可拉住臂膀。他摇头道：“这是初夷人的规矩。”
燕芸冷冷说道：“念你过去尽心尽责，今日只施虫噬之刑。望你也能体会我承受白虎之怒的痛楚。何时补上这五件祭品，何时来领解药。”
说罢，她款款走下木台，重新坐上竹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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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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