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薇第一个坐不住,就要起身上前和隔壁桌搭话。身侧的周敏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压低了声音。
“先别急着去替祝珏解释,观察一下她们的态度再说。”
李薇薇又坐下了。四人不动声色,继续翻着手中的菜单,但都时刻留神着隔壁的动静。
“是啊”,坐在高个子女人对面的矮个子女伴附和道,“不过祝珏反应倒很快,当晚就在社交媒体上发博文回击,说让武氏好好算算,当初山南阳组织电子厂垄断压薪时侵吞的工人工钱是否全都结清楚了,有没有该退的钱还在武氏集团的账上,免得脏了武氏集团的资金。武氏那边一直对此保持沉默,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了。”
四人听见这话,互相对了个眼色,唇角都不由自主地微微翘起。
矮个子女人又续道,“提起祝珏,我想起前几天在一档访谈节目中,她再次对武延优的立场提出质疑,说武延优提出要效仿武曌,但是至今也没有表明是否要像武氏一般制衡世家,立场始终暧昧不明……”
“暧昧不明就已经表明武延优的立场了”,高个子女人瞥她一眼,道,“说白了,她就是大世家利益团体的一员,怎么可能做有害大世家利益的事情呢。”
闻言,矮个子女人面露惊讶。
“你既然清楚这一点,怎么还坚持把票投给武延优呢?按理来说,咱们底层打工人,不是该选择更能代表咱们阶层的祝珏吗?她可是明确表示要维护底层利益的,为什么你不支持她,反而要支持那些吸血底层的大世家呢?”
高个子女人面露几分尴尬。她慢腾腾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在脑中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缓缓开口道: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我尽量说清楚吧。是这样的,虽然你我,还有许许多多像你我一样的底层人,提起那些剥削我们的企业主、不用劳动只靠收租就能生活安逸的房东、通过制定各种政策引导舆论掏空我们钱包的权贵们,一定是充满厌恶和愤懑,总是希望她们立刻倒霉、倾家荡产才好。但是,从一个方面来说,我们又发自内心地羡慕她们,渴望跻身她们之中的一员。看看市面上的那些小说和影视作品就知道了,那里满是贩卖给底层人的幻想,而那些幻想的主题,无一不是拥有财富和地位,成为凌架大多数人之上的上层阶级。所以说白了,包括你我在内的大多数人,不是厌恶不平等,厌恶阶级差距,只是厌恶自己不在上位罢了。一个底层人,一旦有成为上层的机会,就一定会急切地抓住它,然后迅速改头换面,从此以上层阶层自居,以上层的利益为利益,再也想不起来自己原来从哪里来了。”
高个子女人突如其来的一番剖白,矮个子女人脸上的惊讶之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沉思的神情。
“你的意思是”,矮个子女人沉吟道,“代表底层利益的祝珏,很有可能会被上层收买,实际上也成为世家利益的代言人?”
“我不能说得很绝对,但是,我对人性实在不报太高的期待。说白了,人就是一群蚂蚁,大部分时候只会朝着目光所及的那点蜜糖忙碌奔劳。”高个子女人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道,“我不是要去质疑祝珏那些主张是否真心,我只是担忧,没有任何根基的她,究竟能带着那些理想主义走多远。毕竟,一开始就过于理想主义的人,最后总不免落入伪君子的窠臼。相比之下,武延优出自世家,能量比祝珏强得多,为了面上过得去,她也不会完全弃底层人的利益不顾,多少还是会做做姿态,而她要做这些事情,总会比祝珏容易得多。”
矮个子女人不说话了,眼角眉梢的犹疑显露出她内心此时的动摇。在一旁偷听二人辩论的四人心中暗暗焦急,周敏忍不住转动了一下身子,准备和二人搭话,用自己的伶牙利齿将她们拉回祝珏这边。
就在这时,沉默着的矮个子女人忽然开口。
“照你这个逻辑,这个世界的强弱对比,是永远也不会变化的了,是吗?因为强者会不断巩固自己的力量,造成强者恒强,而弱者由于本身处于劣势,始终会处在强者的压制下,无法推翻强者。”
“强弱的具体主体可能会变动,但是强弱的位差始终无法抹平。就是说,永远有人会更强,而处在更强位置上的人,只会希望保持自己的优越地位,不会出让自己的利益,让弱者和自己平起平坐。”
“我清楚”,矮个子女人凑近了一点,双眼直视着高个子女人,目光炯炯,“所以,你宁可支持一个背景和自己毫无相同之处的上层人物,也不愿意支持自己的同类上升到更高的位置,是吗?”
“在我看来,这两者终归都会成为同一类人,而我更喜欢有能量去保持一定真实的武延优,而不是时时有滑落到伪君子境地背刺我们的祝珏……”
矮个子女人突然嗤笑一声,打断了高个子女人的争辩。
“你还是承认吧。”
高个子女人愣了一下。
“承认什么?”
“承认你的势利,承认你的双标。”
矮个子女人唇角勾起一个戏谑的弧度,眼中闪烁着某种穿透力的光。
“你说人人都想要成为上层阶级,成为强势的那一方,我不否认这一点。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生存竞争的社会,自然会催生普遍的慕强心理。但是,我要提醒你,有时观念和行为是两回事。一个人在心里默默羡慕强者,但落在具体行动上,则选择努力增强身为弱者的自己和她人的力量,拉小和强者之间的差距,这是慕强且自强。而一个人除却心里羡慕强者,在行动上也处处维护强者的利益,为强者宏伟的宫殿添砖加瓦,歌功颂德,以至于忘了搭建强者宫殿的砖木材料,其实都是来自自己的小房屋。这就不能被称作慕强了。这叫势利。”
高个子女人脸色一白。虽然没有反驳矮个子女人的话,但她的脸色显然难看了几分。一旁偷听的四人没料到矮个子女人的言辞居然如此富有攻击力,一时怔住,暗中密切关注着高个子女人的神情变化,心中都暗暗祈祷,两人待会可不要大吵起来才好。
“至于双标”,矮个子女人仿佛对高个子女人阴郁的脸色视若无睹,兴致高昂地续道,“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在用不同的标准来衡量祝珏和武延优?打一个夸张的比喻,一个纯白的正直的人,只是因为沾上一两个污点,就要遭受猛烈的批评,而一个纯黑的恶人,只是因为做一两件好事,就受到宽恕和赞美,甚至过往的恶就一笔勾销。这样的对待,对好人来说难道不是太不公平了吗?你说祝珏终会变成和武延优一样的人,会背刺我们这些相信并支持她的选民,这里假设的是最糟糕的情况,也就是说,选择祝珏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这样了。但武延优呢?如果她下定决心要牺牲底层的利益来维护世家,那么她完全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下手。你凭什么认为,她一定会大发善心地照顾你们的利益?你为什么宁可对武延优抱有这样天真的、一厢情愿的幻想,却不愿意对祝珏的理想主义有那么一些些、哪怕是细若游丝的信任呢?”
高个子女人脸色涨红,紧抿着唇,双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伴。而矮个子女人却也不甘示弱,用同样明亮的目光回敬她。
在旁的四人听着矮个子女人这一番更为激昂的论辩,都暗中不停地颔首,心中畅快,但同时也觉得她的言辞似乎有些过于尖锐,这么撂了女伴的面子,恐怕这顿饭大概率要不欢而散。
两人就这样气势汹汹地对视着。空气似乎凝滞了,就连刚刚在饭馆里窜来窜去嗡嗡作响的一只苍蝇,此时竟然也老实地停在墙上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这样僵持的空气大约持续了半分钟。就在四人互使眼色,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调和时,高个子女人却忽然站起,猛地朝对面伸出巴掌——
四人呼吸一滞,离矮个子女人最近的李薇薇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准备时刻挡开那只手。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矮个子女人的脸时,却忽然一个向下,轻轻落在了对面人面前的茶水壶把手上。
“你的这些话,虽然一如既往地不中听,但也是一如既往地很有些启发。”
高个子女人拎起茶壶,替对面人早已见底的茶杯斟满茶水,接着再给自己添水。
“你今天说的话,我要好好想一想。也许最后我会接受你的说法,也许我也会找到反驳你的理由。”
“那你可要好好想想。”
矮个子女人奇怪地瞥了一眼忽然站起来又讷讷地坐下的李薇薇,朝高个子女人得意地嬉笑道,“我随时等候着和你的论战。”
两人又热切地交谈了起来,谈笑晏晏,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在一旁听着的四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两人的交流方式就是如此,刚刚实在是白操心了。
“两位有力候选人都是女性,我从来没有像今年一样期待州长大选”,高个子女人神色奕奕,语气激动道,“我已经托人帮咱们俩都报名上了竞选现场的志愿者。三周后,我们就要在竞选会场,亲眼见证州长大选的结果!”
矮个子女人笑了起来。
“虽然我偏向祝珏,但如果最终是武延优获胜,我也能接受这个结果。毕竟,女人来当管理者,总不会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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