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珏呆了一会，随后一脸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我？”
刘媛有些好笑道，“是的，我准备提名你，你没听错。”
她顿了顿，道，“我知道，你来厂里的时间不久，论资排辈的话，车间里有不少女工比你更有资格。但是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你虽然进厂时间晚，但是似乎女工们对你的评价都很好。再结合平时的表现，综合考量下来，我觉得你是最佳的人选。”
祝珏脑子一片混乱。她隐约觉得事情不像刘媛说的那么简单。虽说热水一事后，她在车间里确实有了些声望，但是说到底她还是一个没背景资历浅的新进女工，她来当车间主任，其他女工尤其是资格老的女工们，真的能服她吗？
但是……但是……
祝珏脑海里涌现出许多画面：何经理答应给女工宿舍增加热水后，众人欢欣鼓舞；集会上宣布车间总主任人选后，刘媛发红的眼眶；会议室里，林主任和眼镜男拽着她往门外拖，制止她说话……
数不清多少次，她的心里涌出强烈的**：要是能改变这一切就好了，要是她不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小女工就好了。
要是有权力就好了。
“怎么了，有什么顾虑吗？”
刘媛温和的声音拽回了祝珏的思绪。
祝珏低声道，“刘主任，我能不能明天给你答复？”
刘媛有些诧异，“我以为，这是一件不需要考虑的事情。”
“您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我真的很感激您”，祝珏斟酌着道，“但是，我还是需要点时间好好想一想……”
“好吧”，刘媛幽幽叹了口气，“明天早上开工前，你来办公室答复我吧。”
祝珏应声，随后起身告辞，向办公室门口走去。
“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得提醒你。”
祝珏伸向门把的手顿住了。
“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对女性来说，更是如此。”刘媛平静克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旦犹豫，随时都会被数不清的竞争者抢走。你明白吗？”
“我知道”，祝珏转过身注视着刘媛，郑重道，“谢谢你，刘主任。”
她的心中答案，其实已经明了。
只是需要再求证一下。
“刘主任要提名你当车间主任？”
电子厂旁僻静的小道上，陈语惊讶的声音响起。
祝珏点点头，“是的，不过我暂时还没答应，明天早上开工前给她答复。”
“这是好事啊，干嘛不答应！”，陈语眼睛亮晶晶的，随后想起了什么，又低声道，“对哦，咱们还要调查山南阳垄断的事呢，你要是当了车间主任，肯定好多双眼睛盯着你，行动就没以前方便了。”
祝珏心一惊，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
她怎么忘了还有系统任务这回事！祝珏懊恼地锤了锤脑袋，最近的注意力都在别的事情上，都没怎么关心系统任务的推进。
“但是，也不是没有好处。”或许是夜间光线昏暗，陈语没注意到祝珏的小动作，继续认真分析道，“至少厂里的一些资料可以轻松拿到，接触何经理也更方便。”
祝珏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就完成系统任务来说，她当车间主任有利有弊。
陈语默了一会，问道，“祝姐，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想当车间主任。”祝珏坦率道，随即声音低了下去，“但是，我怕我当不好……”
陈语忽然笑了，“你这话说的没有道理。你又没有当过，怎么就知道自己当不好呢？”
“我来厂里才几个月，就当车间主任了”，祝珏挠挠头，“那些老员工们怎么想我？她们心里肯定不会服气吧。”
“这倒是”，陈语点点头，“不过，难道仅仅因为这个，你就不当车间主任了？”
“也，也不是……”
陈语偏过头，看着她。祝珏知道此时此刻在她的眼里，自己一定是满脸纠结。
“我妈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陈语眯了眯眼，道，“她说，在地里种了瓜，就不能在同一块地上再种豆。人不能既要又要。虽然我和她的关系不怎么样，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这句话还挺有道理的。”
祝珏心微微动了动。的确，她想要权力，但权力的取得往往伴随着代价。她要当车间主任，就必然会触犯到一些人的利益，成为嫉恨和攻击的对象。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她获得权力必须经受的考验，必须付出的对价。
祝珏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谢谢你，小语。”
“放心吧，祝姐”，陈语拍了拍她的肩，“就算别人都反对你，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祝珏勾起唇角。
地面上的人影肩膀重叠，正是紧紧依靠的样子。
祝珏被任命为车间主任的消息甫一公布，就迅速传遍了全厂。
在车间主任早会上，刘媛按照惯例，领着她和会议室内一众车间主任们打招呼。
和往日无视她的态度截然不同，每个车间主任看见她，脸上都笑成了一朵花，握着她的手热情地一口一个“祝主任”，仿佛她和他们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祝珏有些好笑，但面上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忍着摆出一副亲切的姿态配合着他们。
不过，倒也不是每个车间主任都对她过分热情。譬如林主任和眼镜男，当祝珏走到他们跟前时，气氛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祝珏硬着头皮对林主任伸出右手，“林主任。”
林主任面无表情地回握。两人的手稍微触碰了一下，旋即分开。
祝珏又朝眼镜男伸出手。
眼镜男立马满脸堆笑地握了上来，“祝主任，恭喜恭喜。”
祝珏报以客气的笑容，“请您多指教。”
林主任咳嗽了一声，眼镜男迅速把手收了回去，挤出笑道，“哎呀，我和林主任还有些紧要的工作要做，就先失陪了。”
祝珏巴不得他们快走，连忙点点头。刘媛也冲他们颔首，示意他们可以先行离开。
看着林主任和眼镜男离开的背影，祝珏有些嘲弄地感慨道：
“真是奇妙啊……”
刘媛站在她身旁，勾了勾唇角。
“中层就是这个样子。早点习惯吧。”
漫长的早会结束后，祝珏马不停蹄跑回办公室。她的办公室，还是刘主任原来的那间。刘媛升职后搬去了何经理办公室旁边的房间，原来挨着车间的办公室就空了出来，正好腾给祝珏用。
祝珏一屁股坐在靠椅上，忙不迭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这该死的同僚情深的戏码，她真是一秒也演不下去了。
她握着杯子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门没锁，请进来吧。”
虚掩着的门被推开，紧接着一大群人涌了进来。祝珏定睛一看，都是车间里相熟的女工。
“祝姐，我们来向你道喜了”，为首的陈语拎着个果篮，笑嘻嘻地走向她，“恭喜你呀，当上咱们车间的主任了。”
陈语一边说着，一边冲她眨了眨眼。
祝珏心下了然。她接过果篮，感激地笑道，“谢谢你们呀。”
今天是她上任的第一天，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看。陈语今日把平日里相熟的女工们都聚集起来给她祝贺，一则能撑撑场面；二则也好树立威信，震慑一下不怀好意的人。
林小娟将一个包装好的纸盒子递给她，“祝姐，这是我们寝室送给你的礼物。”
“谢谢你们，有心了。”祝珏笑着接过盒子，习惯性地往人群里张望了一会，却没有看见李薇薇和周敏的身影。
林小娟看见祝珏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连忙笑道：
“祝姐，薇姐和周敏姐今天生病，没法亲自过来，就托我代她们向你道喜啦。”
“噢，原来是这样。”祝珏按下心中莫名的不安，继续笑着招呼其他前来道喜的女工们。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祝珏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了新寝室的门。
按照厂里的规定，车间主任可以住在单人宿舍。因此昨天晚上，祝珏便收拾东西从108宿舍搬到了单人宿舍楼。
一进门，祝珏立马瘫倒在床上，在干净整洁的被褥上趴了好一会，才慢慢起身去洗漱。她在稀稀拉拉的几件行李里翻了翻，没有看见装着洗漱用具的袋子。
祝珏坐着想了会，觉得十有**是落在108室忘了带过来，于是起身向女工宿舍走去。
宿舍楼下有一台自动贩卖机，售卖一些饮料零食之类的食物。祝珏路过的时候，顺手买了几样吃食，用帆布袋拎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女工宿舍走去。
车间主任的宿舍和女工宿舍相距并不远，不一会，祝珏就走到了108室门口。门旁的玻璃窗里透出明亮的灯光，这个点通常是大家洗漱完毕坐在一块聊天的时候。
祝珏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她轻手轻脚地将袋子放在地上，手握住门把，准备突然开门吓她们一跳。
正当她屏息以待时，门内突然传出一声大喊：
“我不信！她祝珏肯定和刘媛有什么关系，否则刘媛怎么偏让她当车间主任？”
祝珏握着门把的手不由缩了回去。
虽然隔着一道门，但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是周敏在说话。
“我们在厂里呆了这么些年，可是头一回见到进厂几个月的女工就当主任的，说她没有靠关系，谁会信呐？”
李薇薇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祝珏沉默地立在门口。晚秋一阵风乍起，她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发冷。
其实昨天晚上她来108室搬行李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寝室氛围有些不对劲，但她无暇细想。或者说，不愿细想。
门那边又传来陈语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大清，林小娟似乎也跟着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室内一阵悉悉簌簌的交谈声。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祝珏弯腰拿起帆布袋，准备转身离开。
“哟，祝珏你咋在这哇！”
身后石破天惊般的一声喊叫，令祝珏瞬间动弹不得。
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她听见门内的声音霎时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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