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梦家在后院独自看了会儿金鱼,又在地上挖会儿蚯蚓,觉得有些渴,遂想起回屋喝茶。

她一个人进了正屋,风扇早停了,空荡荡的并无一人,刚想转脸离开,忽听见有女人在里屋吃吃的笑,像是不敢大声似的,接下来又听见一个男人低着声音说了几句什么,于是先前那笑声又响起来。

不知怎的,梦家竟然有些害怕,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太幽远,好像是从什么空旷的地方传来的。

她想走,脚上却生了钉子似的挪不开,直觉上判断这不是什么好事,好奇心又驱使着她继续探寻。

于是梦家不由自主地敛声,踮着脚朝那里屋走几步,博古架后面是个小屋子,里面有张罗汉床,沈太太因为有胃病,有时疼得受不了,会来这里叫云姐帮她烧鸦-片,吸上那么几口就不疼了。

等她走近博古架,隔着架子上的花瓶间的缝隙朝里面一望,不由吓了一跳。

原来云姐和二叔面对着面,正半倚在床上,他们中间是个白铜烟盘,里面摆着小巧的烟灯,正冒着青黄的火苗。

只见云姐用一只银签子从银盒里挑出一撮烟膏,在烟灯上烧得滋滋响,然后把烟泡在掌心上滚滚,手法很熟练。

二叔看得有些发愣,忽然捉住她的手,说:“这么巧的一双好手,可惜了。”

云姐用另一只手把他的手打一下,抽回手去,瞪着对方说:“当丫鬟就可惜了?又不是每个人都有好命做小姐太太。”

二叔笑道:“那些小姐太太们,也不见得有你好。再说,等你嫁了我,不一样是沈太太?”云姐偏过脑袋,斜看着二叔,嗔道:“你说话算数!”

二叔刚要说话,冷不防看到外面站着的小侄女,慌忙起身,想说话可竟然一时间没了托词,只能冲她不自然地一笑。

反而是云姐,不慌不忙坐起身,对梦家笑道:“二小姐,你还在这儿呢?”

她虽然装出平静的样子,可颧骨上还是红起两朵花,梦家看他们一眼,转身就朝外屋跑,不敢回去再多看一眼,好像见到了什么怪物一样。

这时候还没开午饭,梦家来到花厅,心里乱乱的,好多疑问,又不知道该找谁说,只好两手玩弄着辫梢,愣愣地看着对面人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洋槐。

恰好沈太太经过,叫她别在大日头下面站着,梦家“嗯”了一声,随口说:“我等张妈呢。”

等沈太太交代完事儿出来,见她还在那里站着,蹙眉道:“你非晒成个大黑脸才甘心不成?”

梦家道:“哎,我在这里看那对面树上的老鸹呢!”

沈太太笑道:“这孩子。”

等到开午饭时,二叔见了梦家,仍然有些尴尬,沈太太觉得今天气氛有些怪,又说不上哪里出了岔子。

祖母一面吃,一面瞥眼桌边伺候的云姐,等她走开了,才对沈太太道:“云姐这丫头倒是个有福相的脸,一看就能生养,将来必然多子。”

沈太太淡然道:“早有了人家的。”

老太太笑道:“那汉武帝的妈,不也是改了嫁才进刘家的门?”

沈太太听了这话,忽然有些胸闷气短,不知道老太太这是存了什么心思,几次三番在她和丈夫面前提及云姐,总是夸她,莫非是存心要替宇轩纳小?

想到这里,沈太太就觉得闷闷不乐,因见桌上有个砂锅母鸡汤,遂道:“大热天,怎么炖了母鸡来吃?”

老太太随口道:“说来也好笑,我在厨房那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有只白母鸡看见那只公鸡总喜欢跟一只芦花母鸡在一起,就常去啄人家。今早上,它刚啄了那芦花母鸡一嘴,公鸡追着白母鸡报仇,白母鸡逃跑时撞上了煤堆,一下子就被压死了,我就叫厨子干脆把它炖了。”

梦家听毕,觉得逗趣,不由“嘿嘿”笑出声,结果正好遇上母亲不满的眼神,吓得嘴里的米饭差点呛住喉咙。

老太太把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舀碗鸡汤送到梦家面前,柔声道:“乖,先喝口汤。”

沈宇轩的三妹,也就是梦家的小姑姑宇秀,乃是个身材消瘦的人,她性子本来就闷,不大爱讲话,因为对家里给她在北平张罗的婆家不满意,最近说话愈发地少了。

她听见母亲和大嫂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地说话,愈发没了胃口,笑道:“都少说几句吧,‘食不言’的古训总归要记牢。”

这顿饭虽然丰盛,吃得却很败兴,几个人心下都懒懒的、恹恹的。

沈太太刚下饭桌,就就嚷着说胃痛,对张妈道:“我老毛病又犯了,给我买包豆蔻去。”

天气越来越热,梦家学校进行了期末考试后,就要开始放暑假,这天乃是本学期最后一天,梦家放学后脸色特别不好看,沈太太刚想上去问几句,就立刻在女儿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暴跳如雷的宣泄中,猜测她约莫是考试成绩不好,或是被老师批评了,这才令自负心遭受到巨大打击。

沈太太佯装同情地问她:“老师训你了?你回嘴没有?”

梦家气愤地说:“我忍得要爆炸了,才把到嘴边要怼她的话咽回去。”

她一边气哼哼从书包里拿出卷子,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等开学了,我非得考个好成绩,狠狠地打她的脸不可!让她说我!让她批评我!”

突然之间家里就多了一头全身炸毛的小倔驴,不仅嘴里装了重型机-关枪,身上还捆着炸-药包。

家里的女眷和仆从们看了都偷偷笑。

接下来的暑假,梦家前头几天都在父亲书房泡着,除了自己的学业,她之前答应了要帮十良查阅《唐史》,也必须尽快翻阅完毕。

这时她看繁体字已经大有进步,很快就把《唐史》看完。

小孩子总喜欢翻大人的东西,她这颗25岁的心虽被禁锢在10岁少女的身体里,照样也喜欢翻沈宇轩的抽屉和书架。

渐渐的,她发现父亲写信只用水笔,信纸也有固定尺寸,语言一律是中文,但他的朋友回信,则尽是稀奇古怪的,尤其一个人的回信,毛笔、圆珠笔、打字机都用,似乎信手拈来,语言主要是中文,但每封信都点缀着多国语言,字体是行草之类。

她问父亲此人来历,沈宇轩解释道:“这人是顾叔叔,出了名的美男子,又有才,给我写信还能用毛笔写英、法、德、意、拉丁文,广东话所谓‘舞龙咁舞’。可惜他目前不在北平,要是由他来给你们姐妹做先生,那才叫福气。”

可是梦家才用功了没几天,立刻就被1930年北平的夏天打败了,没空调的日子太难熬,光靠电扇根本顶不住。

这天她午睡醒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简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等她换好干爽的裤褂,云姐也过来准备给她梳头了。

她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在云姐的膝下,两只胳膊正好架在她的腿上,嗅到云姐身上新撒的花露水味,梦家觉得十分受用。

云姐从梳头盒子里拿出牛角梳子、骨头针和大红头绳,然后把她的头发散开来,先用篦子篦呀篦呀的,又拿起一瓶玫瑰色的发油,说:“天冷时最烦用这个,总要放在炉子上化一化才能擦。”

梦家嘟嘴道:“夏天就别涂了,腻得慌。待会我还想要出去玩,太阳一晒,特别难受。”

云姐听了这话把头油放下来说:“你好歹收敛点,白天玩疯了晚饭又吃撑,夜里睡个觉又咬牙又撒呓症的,回头老爷太太又要说了。”

梦家脱口道:“他们没工夫理我呢,爹爹说要找房子搬家。唉,真离开这里了,估计就听不见斑鸠叫了。”

云姐喜道:“二小姐也听到过啊,我在后院常听见呢,真好听,可是别人都说没有。”

梦家正要卖弄胸中所知,就听云姐自顾嘟囔道:“我们老家那里有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勤劳善良的小姑娘偏偏碰上一个歹毒懒惰的嫂子和后妈,她们不断向父亲和哥哥进谗言,后来这个小姑娘就被虐待死了,魂魄化为一只鸟儿四处鸣叫,就只会一句话,‘三姑毒——毒’。”

梦家听了大骇,就见门房当差的一个妇人过来说:“前面有个小姑娘,说是叫什么‘杜十良’的,要找二小姐。”

梦家乐得要跳起来,忘记自己的辫子还在云姐手里,直到站起身,才觉得吃痛,嘴里“哎呦”直叫。

云姐忙起身松手,梦家对门外的仆妇说:“我正等她呢,快叫她进来,就到我屋里吧。”

云姐说:“你大姐也在家过暑假,怎么不找她玩去?外面的人不知底细。”

梦家撅嘴道:“我不要和她玩。”

原来大姐宝诗向来要强气盛,但凡和姊妹们游戏,即便输了,也一定要逞强非说自己赢,何况这位美丽的小姐又早熟,现在俨然一个矜持娇贵的千金,久而久之,小孩子们都不肯和她玩。

等到十良到了门口,站在那里反而不动,像是有些迟疑,梦家见状忙迎出来,要拉她的手,才发现十良手里拿了包东西。

十良进屋,笑着打开纸盒,里面竟是四色小点心:豌豆黄、玫瑰枣儿、柿饼子以及驴打滚儿。梦家兴奋地对张妈说:“快去倒茶,要浓酽的,就着点心吃才好。”

十良笑道:“这都是我们院邻居自己做的,尤其那驴打滚,最好吃,是用上好的黄米面蒸熟后,包了黑糖,再在绿豆粉里滚一滚,特香。”

梦家等不及茶来,已经就着手咬口豌豆黄,满嘴塞满东西,话也说不上来,张妈这时已经给她端上茶,另给十良倒了果子露。

梦家见张妈走远,这才从床上的一个木匣子里取出粉盒子说:“这东西我帮你留着呢,上次你妈打你,疼不疼?”

十良看到那粉盒子,眼里放出光亮,连忙起身,刚接过那玩意,忽然又松手,幸好梦家还没放手,才不至于跌落到地上。她嗔道:“咦,你不要啦,是不是怕你妈?”

十良摇摇头,从怀里拿出个信封放到桌上,道:“不能叫你出这钱,我自己有钞票。”

梦家见她非坚持不可,也就收了这信封,十良这才接过粉盒子说:“那信封里的一块钱,可是特别的很,我收了好久呢。”

梦家笑道:“是新的吧?我也喜欢新钱。”

十良道:“也不全是,等我走了你再打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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