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这么晚了还留在医院,加班吗?”林归伞看着面前人模人样的拉斐尔,投以不动声色的打量。
她此刻很想不管不顾往前冲,但谁能确定前方不是等她傻傻跳进去的陷阱?
拉斐尔的神情是熬夜后的疲惫,揉了揉眉心,“你怎么知道?医院临时派发了工作。”
“工作?”林归伞紧紧追问。
“当然是治病。”拉斐尔不假思索回答,“好了,再问下去就涉及病人**,倒是你这么晚不睡,在走廊上奔跑又是为什么?”
林归伞没有立即回应,拉斐尔的反应很寻常,但那个满脸眼珠子版本的医生,只从对话上也挑不出毛病。
她视线艰难下移,时间不等人,浓郁的阴影已追赶至脚下,仿佛下一刻披着拉斐尔外表的恐怖存在,就会冲出拐角,将她拖入那间地下室,撬开颅骨将脑髓贡献给长着翅膀的眼球怪物。
“医生没听到吗?”林归伞竭力压抑语气中的颤抖。
拉斐尔唇微抿,秉持对病人的关照,耐下性子询问,“听到什么?”
“脚步声,属于一直在后面追赶我的,长着医生脸的怪物。”
不等拉斐尔有任何反应,林归伞已经抢先说道:“医生没注意到我身后的灯莫名其妙熄灭了吗?我们脚下的影子是不是黑得不正常?”
她语速很急,像是这辈子再没有时间说这么多话,不正常颤动的瞳孔闪烁神经质的光彩。
“我也分不清医生到底是人是怪物,但只要你还有一丝可能是人,总不能把你丢在这里,我唯独能提醒你的只有一件事——”
“跑!”
说罢,赶在阴影彻底淹没她的身形前,林归伞陡然拽了把拉斐尔的手臂,带动他与自己一起拔足狂奔。
“等——”
拉斐尔一个字都没说完,就被迎面带起的风堵了回去,形状稍显锋利的眼睛微微睁大,充斥着对病人的费解。
奔跑中,林归伞渐渐松开拉斐尔的手,只等在下一个转角与他分开。
她信不过这个目前还是人类的拉斐尔。
可另她倍感绝望的是,即便林归伞有意避开拉斐尔,脚步陡然打转,却听到本该在另一个方向的拉斐尔也跟着急转弯,死死紧追她不放。
“林小姐,你先等等!”
原来人形医生也有问题。
林归伞根本听不进拉斐尔说的话,只觉心脏沉甸甸的,压得她透不过气,即便早料想过这个可能,但真当证实还是有种想哭的冲动。
经过长时间奔跑,本就体力不佳的她肉眼可见动作慢了下来,与拉斐尔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林归伞心下发了狠,抄起手边任何能充当武器的东西,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突然,拉斐尔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她手腕。
林归伞尖叫一声,这才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一柄扫帚,不及细想狠狠朝拉斐尔脑袋拍了下去。
拉斐尔狼狈地偏头躲开,仓促间银框眼镜都歪了,斜斜挂在鼻梁上。
他大力钳制住林归伞抓握扫帚的手,眼见她挣脱不得,都急得要上嘴咬,只好拔高了声音,“林小姐!”
“你自己睁开眼看看,这里是医院走廊,哪里有你说的长着我的脸的怪物,灯光也是好好的,从来没有熄灭过。”
这句话终于传入她耳中,林归伞挣扎的力气一弱,迷乱的视野逐渐清晰。
只见走廊昏暗,两侧的白炽灯散发柔和光亮,明明白白照见只有她与拉斐尔二人,所谓的怪物就像从未存在过。
目光一转,拉斐尔医生两只眼睛一张嘴的俊美面容上,眉宇间积攒深深的疲累与怒意,大半夜不睡被病人拉着跑,这事放谁身上都会忍不住生气。
但他毕竟是个精神科医生,对此类经历不说驾轻就熟,也该习以为常。
很快便收拾好心情,理了理头发,扶正眼镜,尽量以温和耐心的口吻对林归伞说:“好了,林小姐,时候不早,你该去睡觉了。”
林归伞没有拒绝,方才激烈澎湃的情绪一下子冷却了,顺从地跟在拉斐尔身后,往自己的病房走。
只是路上时不时转头,四处逡巡。
她明明看见了那些怪物的,怎么会突然消失呢?
后半夜风平浪静,没再出任何意外。
天亮后,林归伞按照原本的行程,做出院前最后的检查,拿着一叠报告书敲响医生办公室。
“进来。”
拉斐尔坐在办公桌前,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滑动鼠标,时不时敲击一下键盘,看着就挺忙,他眼下有浅浅青黑,因肤色白,这点黑眼圈就分外明显。
林归伞将报告放在桌面,搬来张椅子坐好,等他处理完手头工作。
在拉斐尔翻看报告书的间隙,盯着他有气无力半垂的眼睫,林归伞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略带愧疚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昨晚麻烦医生了。”
纸页摩擦声蓦地停止,拉斐尔从报告书里抬头,眼神诧异,语气稍显迟疑,“林小姐,我们昨晚有见过吗?”
林归伞猝然起身,动作太大将椅子带出一道刺耳摩擦声。
她脸上的表情也像被划了一刀那样狼狈,礼貌的笑容不上不下僵硬在嘴角,呼吸不稳,“医生,玩笑也不是这样开的。”
拉斐尔放下报告,一字一顿严肃说:“我从来不与病人开这种玩笑。”
林归伞心底陡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不断摇着头往门口的方向后退,目光忽而无意间瞥见什么,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她眼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希冀,将昨晚的遭遇从头到尾简要叙述一遍,从一开始被怪物医生蛊惑,再到遇见人类医生,被他送回病房,“所以医生,请你告诉我——”
林归伞用了死力气,攥紧拉斐尔小臂的十指都泛了白,强硬地逼迫他展开手腕内侧的衣袖。
“为什么医生的白大褂上,会有我留下的血迹?”
她重新露出笑容,这笑要更为苍白虚弱,“不知道是摸过人皮,还是我自己被药瓶划拉的伤口,但只要化验一下就能证明我所言非虚。”
拉斐尔看着她,眼神与表情都过于平静,平静之中还藏着林归伞最不愿见到的悲悯。
她像是被刺痛,不自觉松开拉斐尔的衣袖。
拉斐尔整理好她攥出的褶皱,声音轻得仿若叹息,“林小姐,我再重申一遍,昨晚我没有见过你,袖子上的污渍更不是你留下的血。”
“都到了这份上你还要骗我!”林归伞恨声说,随即冷笑,“那请医生你告诉我,昨晚到底在哪,血迹又是怎么来的?”
比起她的濒临崩溃,拉斐尔语速不急不缓,倒有几分无奈,“昨晚我负责的一个病人突然发病,血迹应该控制他的时候沾上的。”
林归伞一个字也不信,“哪有这么巧的事?”
“熬夜,照顾病人,就连这血迹的角度形状,都与我的遭遇对上了。”
“不是巧合。”拉斐尔打断她的咄咄逼人,闭了下眼睛,“林小姐听说过海马效应吗?”
林归伞被怪物养兄送入疯人院,因为所处环境也了解过一些这方面的知识,“这个我知道,简单来讲就是既视感,不曾经历的事却在记忆里好似发生过。”
她扯起嘴角,“所以医生想告诉我,以上这些都是我的海马效应?”
拉斐尔点了点头,“虽然学界对海马效应的成因并无定论,但在我个人看来,就是林小姐敲开办公室的门,潜意识收录了我熬夜照顾病人,不小心留下血迹这些细节。”
“然后编造进莫须有的记忆中。”
林归伞不无讽刺地说:“那我的脑子也太神通广大了,一瞬间无中生有,还编得那么煞有介事。”
“因为根本就不能算无中生有!”
拉斐尔从林归伞进办公室起,第一次产生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他将电脑屏幕转向林归伞,展示此前敲敲打打的内容。
那是一段监控视频。
凌晨两点的医院走廊,一个身形消瘦的黑发女子,穿着病号服,正面露惊惶朝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奔跑。
没有穷追不舍的怪物,更没有焦头烂额的医生。
从头到尾只有林归伞,在监控画面里上演独自一人的独角戏。
林归伞着了魔般,抱着电脑显示屏死盯不放,又拖着鼠标一遍又一遍来回点击。
拉斐尔担心惊扰到她,放轻了声音,“今天一早上班,我就接到护士的消息,说你昨晚在医院跑上跑下,很久才消停。”
“你昨夜出现幻觉,今早又将我袖子上的血迹,编入幻觉中的遭遇。”
“幻觉?”林归伞喃喃重复,颓然坐回到椅子上,眼神空茫茫的与拉斐尔对视。
拉斐尔目光未有丝毫回避,“是。”
“依旧不肯信的话。”他伸出弄脏的半截衣袖,“你尽可采样化验,只是大概率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林归伞虽然笑着,却感觉不到自己在笑,“那就没必要多此一举了。”
“还有一件事。”拉斐尔顿了顿,终是流露一丝不忍。
“如果说你因为无法接受父母的意外事故,才编造出那套怪物的幻觉。”
“昨晚的事与你父母全然无关。”
“林小姐。”拉斐尔强调道,“这证明你的幻觉加重,已经影响到日常生活。”
“恐怕不得不暂缓此次出院,再留院治疗一段时间。”
林归伞迟钝地拿起桌上无人问津的报告,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一具空壳,临出门前才想起来说一句,“都听医生的。”
门扉轻轻合上。
拉斐尔视线却仍停留在林归伞的背影,良久,他唇角缓慢扬起,露出绝不该出现在医生脸上,一抹愉悦的笑容。
他起身离开办公桌,来到盥洗室,随手将平光眼镜别在衣领,拧开水龙头擦洗衣袖残留的血迹。
水珠拍打在镜面,模糊镜中人的容颜。
待污渍被清洗干净,一只修长白净,却撕开一道猩红带锯齿裂隙的手,抹过镜子上的水雾。
拉斐尔面无表情直视镜中自己。
金发蓝眸,五官深邃俊朗,此时脸颊的皮肤微微鼓动,像是什么东西即将破开血肉。
一只眼睛睁开了,长在这张脸上多余的第三只眼睛。
骨碌碌转了一圈,然后便没有多余的行为,似乎只是憋得狠了,出来放一下风。
吱呀。
突兀响起的推门声。
拉斐尔不紧不慢将这颗眼球按了下去,脸颊的豁口闭合,又恢复到从前光滑平整的状态。
他带上银框眼镜,金属防滑链随着转身的动作微微摇晃。
“还有什么事吗,林小姐?”拉斐尔若无其事笑道。
林归伞去而复返,没有进办公室,而是自门口探头,眼神下意识捕捉到拉斐尔洗得干干净净的袖子。
她刚要说的话停顿了片刻,这才吐出。
“本来我哥要接我出院的,没想到发生了这种意外。”
“刚才护士说,哥他已经在病房等我。”
林归伞犹豫道:“可以麻烦医生,替我说明一下延迟出院的原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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