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取心头血

凌晨,贝北走出集装箱,留下里头的两人独处。

还没入夏,夜里风凉,他裹紧白大褂,走向坐在废弃工厂门边的曲阜商。

“不回去,熬鹰?”

“你不也没回去。”

两人碰见,从来没句好话。

“我替我们部长外勤,你呢?”

贝北双手插兜靠在锈迹斑驳的钢铁建筑,似乎忘了自己是个洁癖。

“我自己出外勤,不行?”

一问一答又一问,没完没了没胜没负。

“一般战斗到这个时刻,只需要留下医研部和行动部。”

贝北自己说完觉得这样的对话没营养又没意思,不咸不淡连个嘎吱牙的小菜都算不上,沉默了几秒才继续说下去:“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

“我也是。”

贝北眼皮微挑,偏头向下望了眼曲阜商,似是没料到他能给出这样的回答,但略一思考的确在情理之中。

他忽然自嘲地笑笑:“我说的是他刚从里面冲出来的样子……”

曲阜商仍低着头,语气带上几分不耐:“不然?难不成我说的是他只颓废了不足一分钟就恢复如常进去跟你一起抢救?然后在你面前再次展现迷得你晕头转向的该死模样?”

“曲阜商,”贝北脸上挂起扭曲的笑,能听出清晰的磨牙声,“医研部的人不只会救死扶伤。”

“还能气死人不偿命。”曲阜商无所谓却感同身受地接过话。

“但不管怎样你输了。”

“你不也是。”

“输就输了,我贝北从来不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

“我也不是。”

“你?”贝北嗤笑,“你只会准备好牢固的白绫,然后扒在一棵树上,再吊死无数次。”

“我心情不好,”拽下破损的皮质手套往地上一甩,曲阜商摆弄起爪子,“别逼我动手。”

“你先保证自己不会受伤再说这话吧。”

贝北瞥了眼他发紫的手腕上新落下的血凛子,扬长而去。

在就地搭建的临时休息点歇了一晚,第二日太阳还没冒头,一行人便搭载审异局派来的大型飞行工具往回赶。

钢筋已取出体内,顾醒的状态还算平稳,但仍未度过危险期,需要尽快赶回实验体基地进行特殊治疗。

取血,颜淼似乎轻车熟路。

研究狂人的猎奇心态促使他巴不得尽快解开谈佑与顾醒间的联系之谜,谈佑不想宣之于口的,他不问,让数据说话。

“你抽过几次心头血了?”

有些事不好问,但这种问题被颜淼归于八卦一类,不关痛痒聊着解闷儿。

谈佑满面冷汗,不吭声。

“哦,”颜淼默认为这是他表达情绪的态度,倒是颇为习惯,“伤口挺深,他排斥你的血,但你的血却能救他的命,相依相克?有点意思。”

“任何仪器和殊力都无法探知顾醒的过去,无法追寻他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是你故意抹掉任何人对他的窥探,用心头血辅以你的殊力‘念力屏障’刻意为之,对吧?”

“说完了吗?”煞白的唇部抖得厉害,谈佑攥紧拳头盯着插在胸口的晶管里缓慢流出的血红。

“没完,”颜淼淡漠地扫过双目紧闭已然痛晕过去的人,“但你听不完。”

昏昏沉沉中,胸口插的管子似乎被人拔了出来,器皿里的血红在谈佑的眼前晃荡,晃得他头晕,好像又看见了二十年前新闻报道上的那场大火。

在火蛇袭来之前,他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生物改造出来的人,他们的情感是出自本能,还是依靠那一串代码呀?”

“他们不会有本能情感,所有的情绪表达都要通过大脑注入的芯片,芯片中会预入指定的代码,对改造人下达命令。”男人语重心长,“小焱,你记住,日后绝对不要像我和你母亲一样,不要接触研究所的任何事情。那里是深渊,会掉进去的。”

从小所见,耳濡目染。

谈佑识字不久便表现出对生物改造的巨大兴趣,父母也是知无不答,却在他的人生规划上将这条路线完全划之于外。

“我为什么不可以用自己的脸见人?”

除了父母之外,谈佑见外人都需要化成一副假脸皮,他从刚会说话就掌握了这项技能,父亲告诉语重心长地同他解释:他生病了,感染了一种叫作“燃烬”的病毒,不能见外人是因为“不安全”。

火蛇带走亲人那年,他不过十几岁,用成人才有的沉稳语气拒绝任何人作为他的监护人,将自己打造成一座孤岛。

他拿着父母藏于保险柜的书信,找到了那套专门留给他的房子,他们甚至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偷偷为他规划好与他们完全无关的新的人生轨迹。

从他觉醒殊力“隐”的那一刻起,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将书房搭建成实验室,在阴冷森寒的空间里,躺了一夜痛了一夜,十几岁的少年自行觉醒了三种殊力:战、强化、念力屏障。

他用不属于自己的那张脸踏上了寻仇之路。

直到遇见另一个蝴蝶般的少年。

以遗孤的身份进入盟邦研究所,接触那些最熟悉他父母的人,在这些人身上寻找蛛丝马迹。

他将父亲当年的话抛之脑后,在寻找真相的同时潜心研究,在超乎常人的天才光环和不懈的努力下攻克生物改造难关,使得芯片和药剂可以投入植物标本身上试用。

只是他没退一万步也想不到,试用变成了正式使用,植物标本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本以为的卧薪尝胆却是在助纣为虐。

没能亲手解救出自己的实验品,却及时捡回一只惊魂未定的小蝴蝶——飞出署名为他的玻璃柜、同样感染了“燃烬”并以此逃出生天的少年。

那天,他第一次用真面目见人,也抛弃了用了十几年的名字左焱,正式按照父母拟订的路线行走,他告诉小蝴蝶:他叫谈佑。

但他捡回来的小蝴蝶太虚弱了,像久失水的花,枯得一碰就能落下硌手的碎渣。

被长期困置于冰冷的实验柜里,肺部功能严重耗损。起初还喂些食物,后来只能吃维持生命体征的药物,脾胃功能随之下降,外加每时每刻注入的大量药物……

小蝴蝶亲口告诉他自己的遭遇,句句都像在控诉他的罪行。

“我是医生,我会治好你的。”

这是一无所有的他,能给那个蝴蝶少年的唯一承诺。

他开始学医,开始学习如何照顾人。

蝴蝶少年的身体好了很多,除了天气变化无常的时候,哮喘几乎不再发作。

但他太痛苦了。

蝴蝶少年睡不好觉,常常在夜里惊叫醒来,研究所的经历就像烙铁落下的印记,遍布全身,每天都是以泪水代替清水洗净那张养不出血色的苍白小脸。

谈佑太痛苦了。

他学会熟练运用自己的殊力“念力屏障”,蝴蝶少年曾经作为盛有他的血液的器皿,那么他是否可以通过同样的方式缓解蝴蝶少年的痛苦?

亲手划破自己的左胸口,用心头血埋藏掉蝴蝶少年在研究所的全部痛苦记忆。

“重生”的蝴蝶少年不再以泪洗面不再惊恐大喊,那双眼睛里铺满了迷茫,又带着一丝化不去的伤。

谈佑整夜整夜失眠,熬了半个月用绿植作为标本辅以他的殊力进行生物改造,按照蝴蝶少年和他自己的模样成功改造出一对和蔼可亲能陪伴他们左右的“父母”。

一周后,他在当初注入蝴蝶少年身体的那块芯片的程序中下达了新的任务编码……

让如小蝴蝶般的少年永远地按照这个人设生活下去:你是谈佑的发小,我们两家是世交,你的父母都很爱你,是为了保护你才离开这个世界的。你和我还有……还有我的父母一起生活,我们一起长大,你可以对我撒娇也可以跟我发脾气,你很轻松很快乐……

略显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努力伪装出的沉稳,蓝色的殊力波在掌心流转,将这段文字转换成编码注入罩在蝴蝶少年大脑上的仪器中,脸上的紧张显而易见。

“谈佑,你轻点,刮我耳朵了!”

蝴蝶少年的声音变得脆生生的,带着丝俏皮。

少年谈佑拿起毛笔写下八个大字。

顾盼生辉,如梦初醒。

“谈佑,晚上阿姨做什么好吃的啊?”少年叼着草莓抱着本字典凑到他跟前,“谈佑,你怎么从来不喊我名字啊?”

“你名字……”谈佑有些迟疑地开口。

紧接着,他听见蝴蝶少年清清朗朗的笑声:“顾醒啊,谈佑你个傻蛋。”

当晚,少年谈佑便在“父母”的生物编码里输入了“顾醒”的关键字。

可好景没维持太久,顾醒连续一个月剧烈头痛,每次发作要持续一个半小时,谈佑查遍了资料才知道这叫作丛集性头痛,痛起来要死人一样。

“谈佑我头很疼很疼……”

顾醒疼得痛哭流涕,自他为他注入了新的“人设”后,谈佑便再来没看过少年哭到这种程度。

他有些慌张了,手脚并用,双臂紧紧环住顾醒,在他耳边轻声安抚。

但没多久,顾醒的面上显出更为痛苦的神色,谈佑在怀里瘦弱的脊背上摸到了大片红。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曾是碰过屠刀的刽子手,被宰过的小羊羔害怕他的触碰。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将自己摔到距离顾醒最远的墙角,谈佑双目失焦地望着满手的红,与倒在地上疼得大喊大叫的顾醒同样的狼狈。

呆滞的目光在“父母”手忙脚乱冲过去扶起顾醒时慢慢地慢慢地恢复镇定,谈佑爬起身冲进书房,擦净颤抖的手指,开始研究治疗头痛更为有效的药物。

泪水溢出眼眶的那一刻,少年谈佑暗暗发誓。

不碰他,保护他,确保他此生此世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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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生天的实验品
连载中果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