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赫雪喃喃,却看见祝见尘抬手暗示她不要说话。
白色小楼的楼顶上垂下了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系着血人的脖子,被勒紧的人就像风铃一样,轻轻撞着外墙。
洁白的外墙沾上血渍,远远看去像沾上了玫瑰花瓣一样,如果被吊着的是其他东西,这幅场景甚至称得上唯美。
唯一不美的,就是那血肉模糊的人影。
兰落紧紧握住方向盘,隐约间能听见方向盘破裂的声音。
“兰升,”她隔了很久才回答赫雪,“那是兰升。”
赫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半天都没能合起来。
“他、他不是……”
兰落没有解释,在其他人眼中,兰升早就已经死掉了,她们对他唯一的了解就是那场葬礼。
如果不是意外见到他一面,兰落也不会相信外墙上那个血红的人影是兰升。
这是她见过的最狼狈的兰升。
他身上穿着自己曾经穿过的那种白色制服,然而制服已经被染成了层层叠叠的红色,唯有几小块布料幸免于难。
像点缀在血衣上的几朵白菊。
赫雪默默坐回去,没有再多问,祝见尘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安静看着兰落。
冷娇娇倒是一无所知,局外人一样幽幽转醒:“怎么停车了?这是到哪里了?”
没人理她,她尴尬了几秒钟,可能意识到了车内气氛不太对劲,抬头往外看去。
“我天呀!”
她惊叫一声:“他、他还活着吗?”
兰落深深吐出一口气:“不知道。”
“不知道?”冷娇娇揉了揉眼睛,“不知道你就去看看呀,你们三个怎么一个比一个坐的住?”
她说到这,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捂住胸口:“别告诉我是你们干的,你们现在不会在欣赏自己的杀人……呃……成果吧。”
“闭嘴。”祝见尘警告冷娇娇,然后偷瞄兰落。
兰落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大步流星走向小楼外墙。
“她怎么有点生气的样子?”冷娇娇咬着指关节,目光求助似的看着赫雪。
赫雪翻了个白眼,也翻身下车了。
祝见尘在兰落下车的下一秒就紧随其后下了车,亦步亦趋跟着她。
兰落站在小楼外,先是环视了一圈,周围空荡荡,又侧耳听了听,没有除他们之外的心跳声。
也就是说,这大概率不是针对她的埋伏。
那是因为什么呢?
兰落隐隐猜到了,却又并不希望真相如她所想。
她抽出短刀,瞄准被染成红色的粗绳,毫不犹豫把刀掷出。
短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轻巧的冷光,刀尖从绳子中心钻进去,“刺啦”一声割破绳子,然后死死钉在墙上,刀锋不断嗡鸣颤动。
被吊在半空的兰升没了绳子的支撑,像一张红纸一样缓缓下坠。
他仰面朝天,手脚都无力垂落,头颅也格外沉重地偏向一边,漆黑柔软的发丝飞舞。
兰落伸出双手,纸片一样消瘦的人就像有意识寻找一般,闭着双眼稳稳掉在她的双臂上。
怀里的兰升很轻,也许体重都没有超过她,兰落把人放在地上,没有叫醒他。
赫雪递出一根手指,放在兰升的鼻子下面试探着。
她隔了好几秒才蜷缩着收回手指,看向兰落的目光格外复杂:“没有呼吸了。”
“我知道。”
兰落半蹲在地,垂眸看毫无生息的兰升,她听不见他的心跳声,他的机械心脏被拆掉了。
“那,埋了呗。”冷娇娇凑过来,背对着他们捂眼睛,不敢看血糊糊的人。
兰落没说话,伸手解开他胸前的扣子,把黏在身上的血衣剥开,露出胸膛上大开的伤口。
他的胸腔已经空了,狰狞的伤口像一只血盆大口,泛粉的皮肉翻出来,隐隐可见白骨。
伤口的边缘不太整齐,像是直接用手撕开的一样。
兰落摩挲着手指,不知道该不该放血救他。
其实她知道,放了血也救不回没有心脏的兰升,但是……
“落……”
纠结之中,地上原本应该死透了的兰升竟然睁开了眼睛,甚至抬起一只手覆在了兰落的手上。
“你没死?”兰落看着他被血糊上的眼睛。
兰升费力转动眼珠,盯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你又、不开心了吗?”
“对不起……”
“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的?”兰落避而不答,“你做了什么,基地现在什么情况?”
兰升提起唇角,老实回答:“我把你给我的东西,一整瓶都下在了陆观的药里,他注射了那些毒,已经……”
兰落猜对了,但她没想到兰升竟然真的给陆观下毒了。
她虽然偷偷把毒给了兰升,但兰升在实验室自身难保,又是个圣父性格,所以她根本没抱有希望,只是想着多一个可能性而已。
她知道那瓶毒的毒性非常强,几滴就足以杀死一个普通人,何况是整整一瓶。
“所以你被挂在墙上示众了?”兰落表情冷淡,指甲却已经掐破了掌心,“他们还收回了给你的心脏是吗?”
兰升摇摇头,每呼吸一口,胸前的伤口就翻开一次:“不是的。”
兰落觉得他像一只刚被开膛破肚,但仍能挣扎跳动的鱼。
所有人都能看出这条鱼即将死去。
“不是的,”兰升声音很轻,“他们打我,把我挂起来,把心脏的电流调到最大,是我自己……我自己受不了了,才把它挖出来……”
“挖出来你就死了。”兰落陈述事实,垂眸看他胸前撕裂开的伤口。
兰升手指塞进兰落的掌心,把她的指甲拨开:“没关系,这样活着……不是我的……本意。”
兰落没有抽开手:“那你想怎么活着?”
“不想,”兰升回答得很快,“落落,我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只想,抱抱我的妹妹……”
“你的妹妹是谁?”兰落问。
“是……”兰升瞳孔涣散,“兰落。”
兰落感受到手心里那根手指,轻拍了她几下后就无力垂落了。
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起来,双目都睁着一半,灰败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你还是抱一下吧,再迟一点他就感受不到了。”赫雪站在旁边提醒兰落。
兰落没有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指无意识摩挲手心里兰升的手指。
他的手指是凉的。
祝见尘半跪在她旁边,一言不发把兰升从地上扶起来,然后放进了兰落的怀里。
兰落略有些茫然地看向祝见尘,却见他笑得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欠揍。
“哎呀,我手滑了,”祝见尘又推了推兰升的背,让他靠在兰落身上,“你就发发好心扶一会儿呗。”
兰升冰凉的脸贴在兰落的脖子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睫毛都不会再次颤动。
唯有发丝被微风拂过,轻轻挠着兰落的下巴。
“对不起……”兰升贴着她的耳朵,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歉。
兰落扶住他的后背,机械开口:“为什么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其实她本来想说的是“你没必要道歉”,但面对兰升,开口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问句。
他有什么可道歉的呢?
小时候被她掐哭,长大了又被她挖出心脏,他有什么可道歉的呢?
她很讨厌兰升这幅样子,好像全世界只有他完美无缺,全世界只有他最包容最善良。
他一亮出圣父光环,兰落就觉得刺眼碍眼,恨不得立刻打死他,逼他露出最阴暗的部分。
可是他从来不,他享受过兰父兰母用丑恶嘴脸给他换来的优待,却依然浅笑着当圣父,她所有的攻击都是无理取闹。
哪怕是现在。
但扪心自问,她恨他吗?
她不恨,在荒野见面的时候,兰落就告诉过兰升,她不恨他。
兰升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泪水沾在兰落的皮肤上,和腐蚀雨一样刺痛。
兰落回神,抬头一看,竟然是真的下雨了,似乎每次兰升出事,天上都会下雨。
其实连上天都在偏爱他。
祝见尘也在抬头看天,脸上写满了不舍和悲伤,只是这种表情,他只能露给老天看。
兰升意识消失的前一秒,感受到的是兰落的体温。
温热的兰落,冰冷的自己。
兰升的胸口紧贴着兰落的心脏,那里有一只曾属于他的心脏,如今正蓬勃跳动在她的胸膛里。
他觉得温暖,空空如也的胸腔似乎也满满涨涨的,好像小小的兰落连同她那灼热的心脏,都被塞进了左胸口。
只是,空荡的胸腔是否足以包裹她,就像曾经包裹心脏那样?
鸟儿振翅,鱼儿摇尾,兰落也要越走越远,他被落在身后,看不见她的脸。
“因为……”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蚊蝇一样的呐喊,“我爱你。”
话音落地,兰升便像了却夙愿一样,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兰落瞳孔紧缩,死死咬着口腔内壁的软肉,咬出一嘴鲜血。
赫雪和祝见尘都站在她身边,一个垂头,一个抬头。
赫雪垂着头看他们兄妹二人抱在一起,目光却像隔着他们在看其他人,纤长睫毛颤抖着,挡住眼里的泪花。
祝见尘抬头用脸接雨水,轻轻闭上眼睛,雨水滴在发烫的额头上。
冷娇娇一下雨就跑回了车里,扒着车窗看他们在雨中各自透出哀伤的背影,目光久久停留在兰落身上。
兰落把兰升放在地上,扒掉他身上的制服。
祝见尘不知道什么时候撑起了一把伞,挡在尸体上,修长手指捧着一件崭新的白大褂:“给他换上吧。”
兰落瞥了一眼象征研究员身份的白大褂:“不要这件。”
祝见尘愣了一下:“抱歉,我空间里只有这件了。”
他说完把伞交给赫雪,背过身脱下了自己的上衣,反手递给兰落:“将就一下吧。”
兰落接过带着香味的衣服,沉默着披在兰升身上,没有注意到祝见尘光裸的后背。
他的后背交错着几道疤痕,但都是旧伤,只有凑近了才能看清。
赫雪离得近,无意看见了这些伤痕,刚要开口,祝见尘就已经穿上了白大褂,把背上的伤口遮掩起来。
“要先安葬他吗?”祝见尘问兰落。
兰落把人抱起来,走向保姆车:“不,我要先杀人。”
祝见尘没跟着,依旧站在原地,只用目光跟着她。
兰落把兰升平放在后座,拿了一把枪就甩上车门:“陆观必死无疑,实验室群龙无首,我要……”
“砰!”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就突兀传来一声小小的爆炸。
她们几个都吓了一跳,兰落飞快转头,抬手就下意识要朝声音来源开枪。
只是刚抬起枪,兰落就不可置信地看清了爆炸来源。
是祝见尘的脑袋。
他的脑袋,毫无预兆地炸出了一个大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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