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下起了大雪。
苏念吩咐着元宝等人前往京郊施粥，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她也起身，给大门落了锁。
今日，她有事要去做。
苏念独自一人走在南街的街道，穿过一条暗巷，停在一店铺前站立。
这条街上人迹罕至，苏念停顿一会，走了进去。
看店的老伯见一年轻的姑娘进店，有些惊讶，问：“姑娘，你莫不是走错地方了？我这里卖的东西，你用不着。”
苏念摇头，用手指向了一旁的货架，“那些我都要，要多一些。”
良久，苏念从店里出来，手上已经拿着打包好的物件。
她从南街出来，走向路边的摊贩，选了几个水润的苹果。冬季水果稀少，她没有买到其他。
紧接着，她又陆续走进好几家店，手上多了糕点和一方砚。
终于，苏念准备好，走向了她今日的目的地。
雪下的有些大，苏念撑着伞，一步一步的踩在松软的雪地上，路途有些远，苏念没有乘马车，慢慢的行走着。
一辆马车停在苏念身边，帘子拉开，一张清俊端方的脸从帘子后展露出来。
“苏姑娘要去何处？可与裴某同乘。”
苏念木然的抬眸，摇了摇头，继续行走着。
“苏姑娘。”裴慎快速下车，和苏念并肩，“苏姑娘可是要去京郊？这里离京郊相聚太远，苏姑娘靠着双腿，怕是难以走过去。”
苏念还是没有反应。
裴慎继续说：“天气严寒，苏姑娘若是走了过去，恐会落疾。”
“何况，路途遥远，苏姑娘仅靠双腿，怕是要走到天黑，岂不是要耽误要事。”
不知苏念听进去哪句话，她终于停下脚步，看向裴慎，“你说的对。”
裴慎心下一松，“今日大雪，街上难以租到马车，不妨随我同行。”
苏念迟疑一会，点了点头。
她慢慢走到马车前，裴慎见她东西太多，想替她接过，“苏姑娘，东西先给我吧。”
说着，裴慎伸手去接，苏念猛的回头，眼神凌厉，冷声道：“别动。”
一时间，二人眼神交锋，齐齐愣住。
“对不住，我……”苏念不知该如何解释。
裴慎缓缓将手放下，扯出一个淡笑，“无事，是裴某唐突了。”
马车内，二人对坐无言。
苏念垂眸专注看着手上的东西，指腹摩挲着那方砚台。
连裴慎若有若无在她身上的视线也没有察觉。
马车辘轳的行走着，苏念撩开车帘，看着快速掠过的树影，突然出声：“停车。”
车夫“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下，苏念快速向裴慎点头。
“多谢大人，不必跟着我。”
苏念下车，快步向前走去。
渐渐的，她走到一处荒林，脚下是刺人的荆棘，苏念却不甚在意，任由荆棘滑破衣衫，不知过了多久，苏念终于走到一块开阔的空地。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久久没有言语。
视线里，杂草丛生，京中不断运来，组成了眼前的一座小山。
几条野狗在四处搜寻着，苏念脚下一顿，一节瓷白的骨头滚在她鞋边。
这里，是京郊最大的乱葬岗。
各种灰败的颜色，刺鼻的味道，奇特可怖的景观，都在这里呈现。
苏念慢慢绕过这座“山”，走到前方被荆棘掩盖的一小块空地上，停在三个小土堆前。
她初回京城时，来到这里，却寻不到父母兄长的尸骨，只能借这黄土，草草立三座坟。
半年不见，坟头又长了些草，苏念手一松，伞掉落在地，整个人跪在雪地里。
她轻轻将坟清理好，将带来的东西摆上。又生了火，慢慢烧着。
“爹，娘，哥哥，念念来看你们了。”
苏念手上不断将纸钱丢入火中，肆意的火苗一下就将纸钱吞噬。
她流出一行清泪，语气却松快。
“没想到，都八年过去了。爹，我真的去经商了，我开的酒楼叫聚鲜楼，生意很不错。”
“娘，我过的很好，我遇到了聚鲜楼的大家，他们对我很好。”
“哥哥，我给你带了一方砚，我记得答应你生辰时要送你一方砚的，现在补上了。”
“如今，皇上也下旨要重新彻查当年的琼州贪腐案，相信不久，我就能为你们正名了。”
“到时候，我就将你们移到江南去，那里暖和，就不会有这么大的雪了。”
“我开的聚鲜楼菜品可好吃了，客人吃了都说好呢！”苏念声音低沉下去，“要是你们能尝尝就好了，念念虽然过的好，就是……总想你们。”
苏念声音哽咽，“要是、要是你们都在就好了……”
她眼里不断渗出泪，大滴大滴的砸在雪地里，烫出了一个又一个黑洞。
“念念独自一人待在这里，念念好怕啊……”
她哽咽的厉害，雪越下越大，将她整个人都染成了白色。
良久，苏念停止了哽咽，跪坐在坟前，不断将坟上的雪擦去，嘴里念叨：“爹，你最爱洁，念念给你擦干净。”
她大力的擦着，雪又重新覆上，苏念的双手通红，仍然不管不顾的擦着。
一只手从一旁伸出，将她的手抓住，迫使她停了下来。
裴慎的声音像是附在耳边，“苏念，够了。”
可苏念的眼依旧只停在坟上，见雪又落了上去，她快速用另一只手擦去。
“爹，念念护着你，你别怕。”
“苏念，停下！”
裴慎直接将苏念整个人提起，迫使她停下手上的动作。
她愣了几息，开始剧烈挣扎，“你做什么？我爹身上脏了，我要为他擦干净，我要护着他！”
她红着眼睛咆哮，向眼前人露出了最锋利的利爪，胡乱向前抓去。
裴慎忍受着苏念奇特的招式，想找机会解释，却发现五孔可入，眼看着苏念即将挣脱束缚，裴慎猛的一拉，将苏念禁锢在怀里。
苏念冻的通红的脸就这么埋在裴慎滚烫的胸膛，好似一下就靠近了温暖的火炉。
她想挣扎，却动不了一寸。
灼人的热意席卷而来，暖和的她眼眶不禁湿润起来，整个人脱力般的埋进了裴慎怀里。
“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的谁啊你就管我……”
她哭诉着，似要将心中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裴慎不敢再动，抬手轻轻搭在苏念的背上，一下一下的安抚着。
“是我的错，你莫要哭。”
雪簌簌的下着，覆盖了站立的两人。
直至苏念也感受到了丝丝雪花飘在后颈，她才后知后觉的从裴慎怀里出来。
眼睛红肿，看着几乎被白雪盖住的裴慎，声音还有些沙哑，“你怎么就站着不动？”
他分明可以像刚刚一样强势把她带到马车上，却只是替她挡住了风雪。
“这是裴某应做之事。”
不得不承认，苏念即使再怎么怪裴慎，此刻，心中也不乏有些动容。
她其实一直都明白，当年之事怪不了裴慎，只是她一直将裴慎当做宣泄的理由罢了。
苏念轻吐出一口气，又蹲下身将带来的贡品摆了摆，语气轻快了些，“爹，娘，哥哥，念念会照顾好自己，下次再来看你们。”
苏念转身，裴慎跟在后面。
他想起刚刚得知的消息，八年前的今日，便是苏家抄家的日子。
他想说些什么：“若是苏姑娘愿意，往后裴某可随苏姑娘一同祭拜苏家人。”
“随我一同？”
苏念转过身来，“大人以什么身份见我苏家人？”
裴慎才知失语，沉默片刻，道：“便以苏姑娘友人的身份。”
听到裴慎的回答，苏念不在意的笑了笑，转身大步向裴慎马车走去。
头也不回，道：“还是算了，大人的身份，不合适。”
裴慎追上去，语气有些急：“如何不合适？”
苏念笑的肆意，“大人随我祭拜，日后成婚了，夫人难免不忿，还是莫要为难大人。”
“你怎知……”
苏念截断他的话，“大人日后是要和沈小姐成婚，是也不是？”
裴慎欲言又止，却沉默了。
苏念又是一声轻笑，“大人，不能做到的事，还是莫要轻易许下承诺了。”
苏念上了马车，探出了头，“我会当真的。”
马车回了京城，苏念只让裴慎送到刚刚碰到的位置，一人回了聚鲜楼。
元宝见她回来，从一旁窜出，“东家，楼上有贵客。”
他对着苏念龇牙咧嘴，苏念一瞧便知是熟人，被逗的笑了一声，点头表示知晓。
打开元宝说的包间，苏念果然见到了一抹白色身影。
她轻唤一声，“公子。”
宋祈年转过身来，见苏念满身雪水干透的痕迹，问：“你去过了？”
苏念走进为宋祈年沏茶，“回来的仓促，没来得及换身衣服，让公子看了笑话。”
宋祈年却好似没听到，他继续问道：“你怎的不等我一起？”
苏念抬眸看他。
往年在舒州，她被宋祈年掌控着，每年的这天，只能找个隐匿的角落，偷偷烧写纸钱。
可宋祈年的眼线无处不在，第二年，她就在去烧纸钱的路上遇到了宋祈年，他眼神怜悯，说以后不必躲着，他都会陪她一起。
可苏念想起来，只有被完全掌控的恐惧和厌恶。
宋祈年的关心，是病态的。
良久，苏念笑了，反问道：“殿下以什么缘由陪我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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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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