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乌云遮天。
一声响雷过后,没多久,便下起了雨。
正值寒假末尾,几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在山间游戏。
姗姗而来的春雨并未阻拦住他们的步伐,目及所示,山林深处只有一处人家,一人高的木栅栏圈出了屋前一块空地,种了几株桃树。栅门只随意地合上,并未上锁。
“哇!这桃花开得真好看!我们进去摘几朵!”
其中一人劝道:“不要吧,这是别人家,我们不能随便进。”
“看看怎么了,我爸说了,这里住着的是个小杂种,等过段时间,这块地儿就要归我家了!”说罢,这人不管不顾地推了门往里跑去。
小孩回头见他们不进来,在桃树下朝他们做鬼脸,嘲笑道:“胆小鬼,你们都是胆小鬼,这都不敢进,等开学了,我要告诉全班的人!”
后头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他们也跟了上去。
春雨绵绵不绝,院子里的泥土地湿漉漉的,不平整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雨落进时,“哒哒”声不断。
几人淋着雨在水洼里踩了满脚的泥泞,前头满嘴不屑的小孩见屋子的木门半敞着,大着胆子将门推了开来。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难听的推拽声,屋内昏暗的光线被一点点吞噬,直至留下屋中一角仍陷入黑暗中。
木几上似乎趴伏着一人,长如瀑布的乌发从桌上倾泻至地上,露出的耳朵上别着一朵白色的不知名小花,整个画面无端地生出一股诡异感。
几人踌躇着不敢进。
这时,屋外传来大喝声——
“臭小子,天都要黑了,还在外头晃荡不回家!”
“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皮痒了是吧!”
“兔崽子去哪不好,到这来!头七回魂,小心把你给带走!”
“呸呸呸!别乱说!”
几人的家长在怒骂声中提溜着自家的小孩回家,却没有一人对屋中的人表示歉意。
云东来看到哥哥站在栅门外,他忽然回身往屋里急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棒棒糖,轻手轻脚地放到了木几上,小小声地道了声:“对不起姐姐,打搅你了,桃花很好看。”
待他跨出门时,屋内传来细微的响动,他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原本趴伏在桌上的人,此刻正抬眼看着他。
乌泠泠的双眼,苍白的面庞。
云东来见过的,她是村里最漂亮,也最孤僻的女孩子,云芽。
她的奶奶七天前刚去世。
云东来一愣神的功夫,他哥哥已经怒气冲冲跑进来拧住他的耳朵往外赶,“云东来!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间了,还在外头晃荡!”
“哥哥,哥哥,轻一点!疼!疼呀!”
“疼才会长记性!”
“明天就要开学了,耳朵揪掉了会被同学们笑话的呀!”
“你也知道开学了,作业写完了没?”
“……”
两人吵吵闹闹地声音渐渐远去。
屋中的光亮又一点一点归于昏暗。
翌日晚上,云东来家中。
云东来的母亲钱小玲张罗了一桌子的菜,全家都坐上了桌,却仍未见小儿子放学回来。
平日这时候,早就开饭了。
云东来的父亲看天色越来越黑了,向大儿子道:“去你高阳叔叔家问问,他孩子回来没,有没有看见我们家来来?”
云东来的哥哥云东升应了一声,随即安抚父亲道:“爸,你先吃,这臭小子指不定又像昨日那样跑哪儿疯玩去了,我找他去。”
话音刚落,屋外有人急匆匆冲进来,不待云德利开口便四处转,像在找什么,直到他伸手便要推儿媳妇的门,被云东升上前一把拦住,皮笑肉不笑道:“高阳叔,您有什么事儿呀,这来了我们家一声不吭到处翻是怎么回事?”
云高阳似乎这才醒过神儿,哀嚎了一声,“哎哟!德利老弟,你看到我家朋朋了吗?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云德利心惊了一下,面上仍镇定劝慰着:“老哥,约莫小孩子贪玩,你别太担心了,我们家来来也还没回来,说不定正一块儿在外玩闹呢!”
云高阳一口否决道:“不可能,往常也就算了,今天可是他小叔回来,说好了给他带城里买的玩具,那玩具他嚷嚷了一个学期,他逃课跑回来都比他在外面晃荡有可能性一些!”
钱小玲一听,心慌地抓紧了丈夫的衣袖,“阿利……”
云德利脸色也有些变得难看,半天说不出安慰的话来。
云东升见此问道:“高阳叔,你问过朋朋其他同学了吗?”
云高阳这会儿冷静下来了,解释道:“往常朋朋早回家了,我看隔壁孩子也回来了,就去问了,说是朋朋和你们家东来今天一起留下来值日,我就没多想,谁知道……谁知道现在都没回来!”
“好了!”钱小玲待不住了,“说这么多,不如直接去找!”
云寮在无名山的最深处,村子里没有学校,且没有公路,所有上小学的孩子每日需得徒步5公里去下村由政府所建的希望小学读书。
两家人又分别喊了村里其他人一同去找。
云东来家只留了一个怀着身孕的儿媳妇看家,以防东来自己回来了却无人知晓。
晚上九点,天上又飘起了细雨,出去找人的村民陆陆续续回来了。
赵珍珍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屋内,隐约听见外头传来的交谈声。
似乎是云高阳家的儿子朋朋找到了。
因着连日下雨,道路泥泞湿滑,云家朋失足摔到了田沟里,一只腿也摔断了,找到时几近奄奄一息。村里没有像样的大夫,也没有就医条件,想来是需要他的小叔把他带到城里去救治。
又说及云东来,叹息这么久都找不到,想来就算最后找到了也不会是好结果。
赵珍珍听得心惊,云家朋是找到了,可是却断了一条腿,那云东来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势渐大,屋外的说话声渐渐消失,只剩雨声。
就在赵珍珍抚着肚子心下难安时,屋外从黑暗处走来一个人。
那人撑着一把木色的油纸伞,青衣黑发,及腰的浓密长发从耳后扎成两股蓬松的麻花辫,垂落在胸前。
赵珍珍心跳快了半拍。
那人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抬,露出伞下乌泠泠的眼珠子,白至透明的皮肤,上下同色的青色棉衣棉裤,衬得她的脸更是毫无血色。
云芽。
是认识的人,赵珍珍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有事吗?”
云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环视了一圈屋内,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仍摆着晚餐的木桌上,停顿了数秒后,向赵珍珍道:“我知道,云东来,在,哪里。”她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吐字生涩,但仍一字一句将地点简单明了地告知,“找到后,今晚,零点,之前,送到我那。”
云芽说完,忽然挥手朝木桌那边招了招手,又嘱咐了她一遍,“记住,今晚,零点之前。”
赵珍珍还陷在惊愕之中,待她回神时,云芽已经一只脚迈出大门。
她情急之下追了两步,想问她是什么意思时,云芽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惟有她跨过门槛时那只洁净如新的布鞋在赵珍珍的脑海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这会儿已经快十点了,不知还赶不赶得及。
赵珍珍顾不上自己正怀着孩子,匆忙披了件雨衣,便打算去找丈夫他们。不料她刚穿戴好,丈夫便浑身湿漉漉地跑进来了。
赵珍珍张大了嘴:“你回来了?找到了吗?”
云东来还未找到,帮忙找人的村民大部分也都回去了,云东升是念着她大着肚子,先跑回来嘱托她休息,此时见她穿着雨衣,皱着的眉头更紧了几分,他一把环过妻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珍珍拿袖子擦了擦云东升脸上的雨水,焦急问道:“你快说呀,找到东来了吗?”
云东升别过脸,呼吸声却不自觉加重。
赵珍珍哪里还能不明白,于是一狠心将适才的事情向云东升一一道出。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阿升,云芽的奶奶是巫,据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说不定这本事也传给云芽了。”赵珍珍从架子上拿下一件雨衣,一边胡乱给云东升套上,一边催促道:“时间紧迫,你快去告诉爸妈他们,赶紧把东来找回来送去云芽那儿!”
死马当活马医,云东升无奈之下拿了几捆麻绳,几件雨衣,冲入雨幕中。
按照云芽所言,他们真的在云家朋摔落之地附近的一株大树上的树杈间找到了云东来的——
尸体。
一家人皆失声痛哭,伏地不起。
云东升起初并未明说云芽一事,见此,只好将赵珍珍所述全数托出。
钱小玲升起一丝希望,“真的?”
“真的,妈,来来还有救。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只要我们赶到云芽那。”
这会儿还留下来帮忙的,都是云德利夫妻的兄弟妯娌,听了云东升的话只觉得荒谬,纷纷叱喝他:“你弟弟都死了,你还折腾他干什么!”
“就是呀,那丫头哪里像是有这本事的,人死为安,赶紧给来来准备丧事吧!”
“这孩子命苦,你爸妈心里也不好受,你可别折腾你爸妈了!”
云东升抱起弟弟,坚持道:“爸,来来在树上,就是云芽那丫头说的,既然她找到了来来,我就信她救得回来来!”
“我送来来去云芽那,爸,你照顾好妈!”
说罢,云东升抱着云东来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之中。
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就算是假的,他也要为弟弟拼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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