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哭墟。
地名本身便透着深入骨髓的不祥。这是一片位于人、妖、魔三族势力交界处的灰色地带，如同溃烂的伤疤，横亘在三大势力的夹缝之中，不受任何一方明面管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藏污纳垢、进行一切见不得光交易的乐土。传说此地曾是上古战场的一角，怨气凝聚不散，滋养了无数邪祟，连风声都似冤魂呜咽，故得此名。
尚未真正踏入其核心区域，一股混杂着腐朽尸骸、凝固血腥、劣质魔药、刺鼻硫磺以及各种难以名状、挑战嗅觉极限的恶风便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来，令人肠胃翻腾，几欲作呕。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阴郁魔气、驳杂狂乱的妖气，以及属于亡命之徒的暴戾、贪婪和绝望气息，这些气息交织缠绕，形成一种沉重而粘稠的危险威压，沉甸甸地笼罩着这片建立在嶙峋怪石、废弃矿坑与苍白骸骨之上的混乱聚集地。放眼望去，扭曲的建筑如同怪物的巢穴，依附着崎岖的地势胡乱搭建，毫无章法，只有一条被踩得泥泞不堪的主道蜿蜒深入，两侧阴影里，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如萤火般闪烁。
慕容离与颜迟再次改换了形貌，衣着普通得近乎破旧，脸上也做了些手脚，显得风尘仆仆，同时极力收敛了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气息，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两滴水珠，试图悄然融入鬼哭墟川流不息、奇形怪状的人流之中。这里种族混杂，有浑身覆盖鳞片的妖族大摇大摆，有魔气缭绕、角骨狰狞的魔修低声交易，也有人族修士眼神闪烁，行色匆匆，无一例外，都带着戒备与凶悍。
根据赌坊老板钱四海被迫吐露的情报，她们此行的目标，锁定了一个名叫“黑蝰”的魔修。此人是九渊城外围势力的一名小头目，修为在筑基后期，不算顶尖，但以心狠手辣、狡诈多疑著称，且曾多次参与向“蚀骨沼渊”运输“特殊物资”（极可能就是被捕获的修士）的任务，是眼下这条断掉的线索中，能找到的、最可能知晓慕容青具体关押情况，甚至下一次运输路线的关键人物。
“跟紧我，这里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颜迟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在慕容离耳边响起。她那双总是流转着慵懒笑意或戏谑光芒的桃花眼，此刻锐利如鹰隼，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那些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倒塌的棚屋和洞穴，挂着诡异骷髅或邪异符文标识的店铺（里面贩卖的大多是明令禁止的炼器材料、禁忌情报甚至**“货物”），以及那些隐藏在建筑阴影或人群角落、目光如同毒蛇般冰冷不善的窥视者。
慕容离沉默点头，手始终虚按在腰间断剑的剑柄上，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身体处于一种极致的、随时可以爆发或闪避的紧绷状态。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裸的恶意与贪婪，让她丹霞宗正统出身的本能感到极度不适与警惕。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评估着她们的价值与威胁，如同打量待宰的羔羊。
颜迟对这类混乱之地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熟悉与适应。她并未带着慕容离走那条相对开阔但也更加引人注目泥泞主道，而是专挑那些狭窄、阴暗、污水横流、散发着恶臭的巷道穿行。她似乎对鬼哭墟那混乱不堪的布局有着惊人的了解，总能精准地避开那些明显有强大气息盘踞、生人勿近的区域，以及几队穿着杂乱但统一佩戴着某种狰狞鬼首徽记、煞气腾腾的巡逻队。这些巡逻队眼神麻木而残忍，显然是维持此地某种脆弱秩序的打手。
有两次，她们险些与巡逻队迎面撞上，都是颜迟提前片刻凭借某种直觉或经验察觉，在那沉重而散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甲片摩擦声逼近拐角时，猛地拉住慕容离的手腕，迅速隐入身旁堆积如山的废弃妖兽骸骨或破败建筑的断壁残垣阴影中，屏息凝神，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慕容离甚至能闻到巡逻队员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味，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危险。而颜迟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凉却稳定，没有丝毫颤抖，传递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过程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压抑。慕容离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急促的跳动声，撞击着耳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颜迟指尖透过布料传来的温度和力度。狭窄的巷道中，两人有时不得不贴得极近，才能避开地上的污秽和两侧突出的尖锐物体。一次，为躲避一队突然转向的巡逻兵，颜迟几乎将慕容离整个揽入怀中，紧密地贴在潮湿冰冷的石壁上，她的呼吸轻轻拂过慕容离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慕容离身体瞬间僵硬，却并未推开，只是在那片刻的贴近中，嗅到了颜迟身上那缕极淡的、与这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冽幽香。
她们穿梭于售卖着沾满暗沉血迹、怨气缭绕兵器的铁匠铺旁，经过飘散着甜腻而迷幻烟雾、内里传来暧昧呻吟与疯狂大笑的“极乐馆”门口，绕过几个正在进行着血腥残酷、往往以一方死亡告终的徒手角斗、周围围满了双眼赤红、疯狂呐喊下注者的露天圈子……光怪陆离，魑魅魍魉横行，如同置身于噩梦的最深处，冲击着慕容离过往所有的认知。
最终，颜迟的脚步在一处更加喧嚣、血腥气浓烈到几乎令人作呕的区域边缘停下。
那是一个巨大的、由天然岩洞改造而成的地下格斗场入口，被称为“血窟”。更加狂暴的嘶吼声、绝望的咆哮声、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以及观众如同癫狂般的叫骂、欢呼与下注声，如同实质的音浪混合着热烘烘的腥气，从那黑黢黢的洞口喷涌而出，震得人耳膜生疼。洞口外围，则聚集着更多无法入场或者在此进行外围赌博的人群，一个个眼珠赤红，神情亢奋到扭曲，挥舞着手中的赌票或魔晶，声嘶力竭地为自己下注的对象呐喊。
颜迟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冷静而迅速地扫过这群混乱、癫狂的身影，过滤着无用的信息。
片刻，她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定格在格斗场入口旁，一个相对人少些、由几个简陋石台拼成的赌摊前。
那里，一个穿着黑色皮质护甲、身形瘦高如竹竿、脖颈上有着一道狰狞蜈蚣状疤痕一直延伸到下颌的男子，正将一大袋沉甸甸、闪烁着不祥光泽的魔晶重重拍在赌桌上，嘴里骂骂咧咧地催促着庄家开盅。他眼神凶戾，透着一股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周身散发着筑基后期的魔气波动，虽尽力压制，仍透着一股躁动不安。身边还跟着四五个同样煞气十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利器的护卫。
“黑蝰。”颜迟的声音冰冷，如同寒铁交击，确认了目标。她的目光在那道蜈蚣疤痕上停留了一瞬，钱四海的情报提到过这个显著特征。
慕容离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冷却下来。
就是这个人！可能亲自参与过运送师尊的行动！可能知道师尊此刻正在那暗无天日的蚀骨沼渊承受着怎样的折磨！师尊清隽慈和的面容与眼前这张狰狞的脸形成残酷的对比。
一股混合着滔天仇恨、焚心焦急与凛冽杀意的火焰，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堤坝。她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按在剑柄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下意识地前倾，肌肉绷紧，丹田内灵力不受控制地躁动，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擒下他！逼问出师尊的下落！
就在她脚尖即将发力的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微凉却异常坚定有力的手，覆上了她紧握剑柄、因用力而颤抖的手。
是颜迟。
她阻止了慕容离近乎自杀的冲动行为，目光依旧如同鹰隼般锁定着赌摊前的黑蝰，声音低沉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战场上磨练出的铁血：“这里动手，我们瞬间就会成为靶子。不仅会立刻引来巡逻队和格斗场的守卫，还会惊动这附近所有亡命徒。我们会被困死，乱刀分尸，甚至更糟。”
慕容离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眼中的血色尚未退去，她猛地转头看向颜迟，牙关紧咬，下颚线条僵硬如石雕。那目光中充满了被仇恨灼烧的痛苦与不甘。
颜迟能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细微颤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用力，传递过一丝沉稳的、试图安抚的力道，继续低声道，语速快而清晰：“冷静，慕容离。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你送命，让你师尊最后的希望湮灭。盯紧他，找机会。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种人多眼杂、龙蛇混杂的地方。赌徒，总有输光离场的时候，或者需要去办些见不得人的私事。等他落单，或者离开鬼哭墟这层保护壳的范围，才是我们动手擒拿、获取情报的最佳时机。”
慕容离死死地盯着颜迟的眼睛，在那双此刻写满冷静与理智的桃花眼中，她看到了自己几乎失控的倒影。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污浊不堪的空气，冰冷的空气混合着血腥味刺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她知道颜迟是对的。在这里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飞蛾扑火，不仅救不了师尊，还会把颜迟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毁了这唯一的线索，毁了……身边这个一次次帮她的人。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剑柄的手，但那目光，却如同最锋利的钩子，死死地、一寸不离地钉在了黑蝰的身上，仿佛要将他从皮到骨、从灵魂到每一丝魔气都彻底烙印在心底，刻入骨髓。那目光中的恨意与冰冷，让偶尔瞥见的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颜迟见她终于强行压制住了冲动，紧绷的心弦稍松，这才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慕容离手背肌肤的微凉触感。她低声道，制定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我们轮流监视，保持距离，注意隐蔽。我去侧面那个废弃的瞭望台，视野更好。你留在此处阴影中，注意他是否与其他人接触。以焰符为号，小心行事。”
两人不再多言，如同最默契也最耐心的猎手，悄然隐没在格斗场外围混乱喧嚣的人潮与深浅不一的阴影之中，目光穿透鼎沸的声浪与扭曲的身影，牢牢锁定了她们的猎物。
等待，开始了。
这是一场意志与耐心的较量，等待一个能将黑蝰无声无息擒拿、获取关乎生死存亡的关键情报的致命时机。而在这危机四伏的魔窟之中，每一刻的等待，都伴随着未知的危险与煎熬。
[抱拳][柠檬][无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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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黑市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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