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立好了,没有纸钱和香烛,他们便跪在在地上拜了拜,磕了几个头。
晏平尤其虔诚,一番下来,额头都磕红了,却还是依依不舍不想起身。
眼看着天快黑了,姜邈狠了狠心,拉着他起身就要走。
晏平红着眼,一步三回头,可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姜邈把周围清理了一下,才带着两人下山。
带的东西有些多,还有一大一小的脚都不利于走。
姜邈没办法只能把两个人都放上板车,把他们推下去。
索性那板车也够大,姜邈把先郗扶隐弄到车上,又把那辆像轮椅的四轮车也放了上去。然后扫帚,铲子等杂物挨着放在上面,最后她才抱起晏平,将他塞到郗扶隐的怀里。
不像她和晏平,平时习惯了,怀里突然有了一个娃娃,郗扶隐身子一僵,过了一会儿才放松下来。就连晏平都有些不自在。
不过姜邈现在可没这心思顾及他俩这些,看着板车上摞得高高的一车东西,她着实有些头疼。
她搓搓后槽牙,深吸一口气,身体微沉,双臂用力,使劲把车往前推。结果却差点连人带车给摔了,这车真的是太重了。
“姐姐,我可以自己走。”
晏平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气音。
“没事,你坐好。”
晏平没鞋穿,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双脚上全是伤口,早就不能看了,再走下去,怕是就要废了。
姜邈气沉丹田,又试了一次,这次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脸都变色了。手背上青筋鼓动,终于是把车子给推走了。
只是车有的还是有些不稳。
不过有件事她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怎么,她的劲现在变得是真大,能当一个男人使了。
这段路幸好并不是太难走,虽然车走得摇摇晃晃,可也没有翻车,还是安安全全回去了。
一路磕磕绊绊的,走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一到院子里,姜邈把郗扶隐拖下车之后,就再也不想动了。
她抖着手,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发软。
真的是太累了。
姜邈悲哀的发觉,她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每天累死累活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想着,她瞄了一眼郗扶隐,一闭眼,得了还是她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要不是救了这么个人,她一个人,也不知多逍遥。说白了,还不是自找的。
晏平扒着车,下到地上,走到姜邈身边小心地说:“姐姐,我去煮粥。”
姜邈闻言,立马伸手一抓,不成想抓了个空。晏平要知道她要干嘛,所以一说完人就往厨房奔了。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说:“姐姐,你好好休息。”
姜邈撑着椅子就要起身,但手一软,又坐了回去。算了算了,总不能不吃饭吧,她现在是动根手指都困难,实在是煮不了饭了。
姜邈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儿脑袋一垂一垂的,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简直睡得前所未有的香,就是一闭眼,就睡着了,再睁眼是被晏平给摇醒的。
她睡得有些懵,再醒的时候她有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迷迷糊糊地看到晏平的脸,人才蓦得清醒过来。
“姐姐,吃饭了。”
姜邈一动,浑身又麻又僵,她动作一顿,等这股劲缓解之后才站起来。
“姐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晏平担心地看着她。
“没事。”
晏平挤出一抹笑,摇摇头。
“走吧。”
姜邈牵着晏平的手,往饭桌上走。
烛火昏暗,郗扶隐已经稳稳坐在一方,姜邈牵着晏平的手分坐两方。
桌上的东西很简单,就是一碗鸡蛋粥。
这还是晏平仿着那天姜邈的做法做的。
吃完饭后,几人简单的洗漱一下后,就上床睡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睡了一觉的缘故,躺在床上,姜邈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
骨头躺得发疼,夜渐渐深了。
姜邈的脑子越发清醒,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见了一些轻微的响声。
姜邈腾地坐了起来,心底突然有些不安。
听着外面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姜邈从床上爬起来,外面罩了一层衣服,也轻手轻脚出了门。
她远远坠在前面那个小身影后面,并没有惊动他。
前面的人越走越远,路也越走越荒凉,姜邈看着这路却变得很熟悉。
这赫然就是那天姜邈他们进到湖边的路。
姜邈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她加快脚步追了上去,可之前她离得实在太远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追上。
当穿过树林之后,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
当姜邈看清前面发生的事之后,瞳孔一缩,眼神变得锐利无比,她大声喝到:“晏平,住手!”
说着她人就冲了过去。
晏平举着一把菜刀站在月光下,小脸上再也看不见平日里乖巧,一双眼睛印着刻骨的恨意和不符年纪的毒辣。
而他的脚下则是那日被姜邈他们杀掉的周家兄弟的尸体。
他听见姜邈的声音,动作一僵,表情一滞。
“晏平,住手。”
姜邈一步一步靠近他,满脸的担忧。
“站住!”
晏平的声音有些尖利,“姐姐别过来。”
他崩紧了身子,垂下头,死死地瞪着脚下的尸体。
“姐姐,别过来。”
他放低了声音,再次说到。
姜邈脚下一顿,她看着晏平:“晏平,你要干什么?”
“我要把他们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晏平脸色平静,一字一句地说着,就像这只是一句稀疏平常的话一样。
姜邈见状不免有些胆寒。
如果她今天没有跟来,晏平无声无息地做完这一切,又会怎么?
晏平所遭遇的一切,报仇本无可厚非。就连姜邈知道一切真相之后都有些后悔当初让他们死得太容易,恨不得让他们受尽折磨而死。
可晏平不一样,他才十岁,还是个孩子,若是做了这一切,他身上的戾气只会只增不减,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一辈子也就毁了。
“晏平,放下刀,不要这么做。”
姜邈小心地靠近他,劝阻他。
“不,姐姐,我要报仇。我已经没有机会亲手杀了他们,所以让我做好不好?”
他哀求着看着姜邈,手里的刀抓得稳稳的。
“可是他们已经死了,你做这些他们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你除了泄愤,又有什么用。”
“就当我是在泄愤!”
晏平高声尖叫到,接着他的神情又迅速恢复平静,他看着姜邈幽幽地说,“姐姐,我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我知道他们对我娘做了什么。”
不期然当初晏平对于最后一次见他娘时的描述浮现在姜邈的脑中,他的娘是被衣衫不整拖出来的。
这一下便刺痛了姜邈的心。
她这才意识到一件事,晏平他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他所有的乖巧都只是伪装,他将痛苦深深藏在心底,压抑着直到今天。
所以今天他看见尸山时的表现才会那么的,平静。没有哭天抢地,撕心裂肺。只是乖乖地帮她立坟。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他要复仇。
然而回头来想,姜邈却又可以理解,晏平所经历的一切是一个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他什么都知道,他的心敏感纤细而又坚韧。
晏平见姜邈不说话了,便笑了笑又扭过头,他高高举起手里的刀,他尚且稚嫩的脸,沐浴着圣洁的月光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扭曲。
“那你想过你娘吗?”
姜邈轻轻地开口说到。
那把刀,在距离尸体咫尺之时停下了。
“我娘?”
晏平有些茫然。
“是的,你娘看到你这样,她会安心吗?九泉之下她能瞑目吗?”
晏平更加茫然,在他的意识中,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为了娘。娘为什么会伤心。
姜邈趁着这个机会上前拿下了晏平手里的刀,然后蹲下握着晏平的双臂继续说:“你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好好的活下去,过上平平静静的日子。她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不是想让你为了报仇毁了你自己。”
“毁了我?”晏平愣愣地看着姜邈。
“世道艰难,有人选择做好人,有人选择做坏人。周家三兄弟做了这个选择,穷凶极恶,害死了你娘,毁了你,杀了许多人。
然而天道轮回,最终他们也不得善终,死于我们之手。无人敛尸,风吹日晒,任由蛇虫鼠蚁啃食他们的尸体。这是报应!
可是晏平,你不能这么选,你选了你又和周家兄弟有什么分别。你固然泄了一时的愤,可你也会变成你娘最恨的人。”
一番话,晏平听得似懂非懂,可是最后一句话他听懂了。
他会变成娘最恨的人!
这句话像是一句魔咒一样箍在晏平的头上,娘温柔浅笑着为他缝衣,教他念书的模样全都涌了上来。
晏平的心被某种东西塞得满满的,迟来的悲伤绝望一下子淹没了他。他无法承受,身体不住地打颤。
眼泪突然汹涌而下,打湿了他脸庞。
晏平慢慢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姜邈,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不住地叫喊着娘,向来听得笔直的脊背一下子就塌了下去。
姜邈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
心底却松了一口气,能哭出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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