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伤患

药很快熬好,安伯将男子上半身微微扶起。花寻味半刻都不敢耽搁,连忙舀起一匙汤药送进了男子嘴里。

不料苦药汤刚刚进嘴,男子便喉头一翻悉数呕了出来。

分不清真的是已经伤重到食不下咽还是出于对苦药汤的本能排斥,男子吐完之后胸口仍旧一抽一抽地起伏着,喑哑破碎的呕逆和喘息声根本止不住。

即便毫无意识,男子清朗的眉目也紧紧皱缩了起来。

眼见着男子快要出气多进气少了,嘴角甚至又开始溢出丝缕血迹,安伯手忙脚乱地帮男子顺抚着脊背。

高蹦蹦和高跳跳愣怔地盯着男子,害怕到有些失神,都忘记了移开目光。

慕善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他紧了紧拳头,声音发涩:“这怎么办?”

花寻味倒是无甚特别的情绪,纵使成事在天,谋事依然在人。越到这种紧要时刻她反而越沉着:“继续灌药。”

她的手依旧稳得很,连舀起的汤药都没有洒出来一滴。喂药之前,她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但现下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你若执意求生,我必相助到底。”

“乖乖喝药。”

话毕,她将汤匙送进了男子口中。

看得出男子确实听进去了,十分卖力地吞咽着,但是架不住身体本能在排斥。

花寻味见状没有立刻抽出汤匙,反而又往里送了送,抵住了男子的舌根,确保汤药能够顺利滑下去。

这么做是有效的,男子确实扎扎实实地被灌进了几口药,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在旁悬着心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一番折腾下来,花寻味的额头上都忙出了一层薄汗。她将空药碗放在托盘上,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安伯现在手还是抖的,差点就有一条生命在他手里逝去了。他抿了下颤抖的嘴唇,问道:“他这是,救活了?”

花寻味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确实是不知道。

这男子内外伤都很重。心脉受损严重,大量失血,还身中剧毒。

她情急之下只能先下了一剂猛药压制毒性。可也只能压制,无法根除。

何况这药剂量很猛,毒性也不小,说是以毒攻毒也不为过。一时的命是保住了,身体底子却被伤得更透了。

现在只能祈求他福泽深厚,命数未尽。如果有机会醒过来的话,再慢慢寻访江湖名医吧。

若非碰到什么奇遇,即便此番可以将他救活,寿元也十分有限了。

花寻味垂下眼,有些沮丧,但很快又收拾好了情绪:“今晚我留守在这里,时间也不早了,今日劳烦大家了,早点休息吧。”

几人各自回房,慕善却留了下来。

趁着没有旁人,花寻味紧绷的姿态懒散了些,斜靠在床榻边问慕善:“你怎么还不走?”

慕善叹了口气,惆怅道:“救人藏险,深受其乱。惹祸上身,后患无边。”

花寻味其实也头疼,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惹上大麻烦了。但转念一想,将人丢出去同样是一个大麻烦。保不齐还会因此连累花间小厨的所有人被灭口。

刚刚帮忙给男子梳洗包扎时,她便留意到了这人伤处的异样。外伤倒是没有很多,但是两处都很致命。

此人胸口有一处箭伤,深刻透骨,贯穿胸背。更不妙的是,伤口流出来的血液深紫发乌,显然是在箭头上淬了剧毒。

另一处伤处在腹部,伤口形状有异,大肆外翻,撕裂得厉害,根本不同于寻常兵刃造成的。

花寻味将庙堂江湖中各路流派擅用的兵器谱在脑海中过了个遍,推断出应是钩镰枪造成的。

钩镰枪是一种极为狠辣的兵器,侧带倒钩,用于突刺可使内脏撕裂,伤口极难愈合。

凶手招招狠辣,像是不取到此人性命不罢休。偏生那支善用钩镰枪的队伍还是硬茬。

反正骑虎难下了,眼下还能怎么办呢?就先藏着呗。

接下来的几日里,男子依旧沉睡。花寻味无心烹饪,成日守在床前,时刻关注着男子的状况。

花间小厨的其余人在治病救人上帮不到花寻味,只好做做熬药擦身等琐事,开店营业期间自觉站好自己的每一班岗。

安伯将近日的菜单换成了工序相对简单的品类。江奔流和石三磊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三头六臂,但却毫无怨言。

男子的性命现在牵系于花寻味一身,花间众人又与花寻味一心。厨子对食材的珍惜与雕琢,亦如同医者仁心。

挂天玉盘被替换成了一弯细镰,小半月对于忙碌的众人而言本应短得像眨眼之间,却又因为焦灼的等待而被无限拉长。

男子迟迟未醒,急性子的高蹦蹦心一天一天地冷了下去。

他坐在栏杆上摇晃着双腿,蔫头耷脑地问弟弟:“你说那人还能活过来吗?要不咱们去西街棺材铺提前挑挑棺椁花圈吧。”

慕善从高蹦蹦身后走过来,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又脆又响:“能不能盼人点好?”

高蹦蹦自知说了不吉利的话,哎呦一声捂住了脑门:“那,就算棺材不拿来睡人,也可以拿来冲喜嘛……”

高跳跳双手扒在栏干上,像一只安静优雅的狸奴:“我们要相信老板。”

高蹦蹦重重点头:“嗯,老板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慕善伸手揉了揉高蹦蹦脑门上的一片红晕:“这还差不多。”

高蹦蹦咧嘴憨笑,打趣着慕善:“慕善哥最近说话都不押韵了。”

慕善幽幽一叹:“万绪囚心中,诗田旱不耕啊!”

男子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转醒的,距离花间小厨捡到他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男子的手被花寻味规规矩矩地掩在被子底下,当苍白修长的指节微微勾动时,花寻味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花寻味的注意力全部被案台上堆积如山的书卷吸引了。

《五毒真解》、《鸩羽书》、《归冥毒鉴》、《岐黄厄卷》、《百草淬玉方》……每一本都记载着偏门的毒药配方及解毒方法。

花寻味为男子开的药方每一天都在视他的身体情况而改动,即便如此,这么久过去她也仍未能精准判断出男子身中之毒的全部成分。

她自诩医术不赖,经手过很多疑难杂症。连她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城中寻常医馆的大夫更是无从下手。

花寻味只知晓应这毒是由不少种稀世奇毒勾兑而成的,诊治起来如同被人扯乱的毛线,千头万绪,纠缠不清。

鸦羽般的长睫震颤,折翼的幼鸟般吃力又疲倦地颤动着撑起了眼帘。

视线不甚清明,男子也没什么力气转头,他只在余光中瞥到了一抹好似发着光的窈窕身影。

胸口蓦地尖锐刺痛起来,呼吸都变得憋闷滞涩。男子艰难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攫取着稀薄的空气。

花寻味被凌乱的呼吸声惊动,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塌前,铺开枕边的一卷银针,刺入了男子周身的几处大穴。

许久后,症状终于见缓。

男子面庞已经被汗水浸透,面色惨白如冷玉。挣扎中还有几缕发丝可怜又凌乱地散在鬓边。

花寻味将他乱掉的头发别在耳后,刚刚情况紧急,现下她才有空惊叹男子的容貌。

当真如她所想,公子端方如琼林玉树。这要是身强体健,上门来说亲的媒婆怕是要把门槛踏平。

什么节骨眼啊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花寻味敛了思绪,正色问:“醒了,好些了?”

男子刚刚挺过一场煎熬,整个人虚弱得像下一秒就要驾鹤而去,却仍然强撑着意识不肯再度睡去。

他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用力地从喉间挤出两个字:“多谢。”

许久未开口说话,除了用汤药吊着性命也未进什么吃食,男子目前的嗓音听起来简直像生了厚厚铁锈的门轴转动,倒是与这副好皮囊不太相符。

说完又是一阵呛咳,只不过连咳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花寻味见状,端起一旁的温水,小口小口地喂给了男子。

趁着人总算精神了些,花寻味便开始提问心中所想:“你的名字?”

男子沉默几息,轻声回答:“怀谦。”

花寻味心念迅速转动。

名字听起来倒是很符合男子性格,气度谦和、有礼有节、虚怀若谷。只是特意隐去了姓氏,想来只是化名,还是无法判断出身份。

既然他不愿意讲,花寻味也不勉强,只是同他简要交代了一下自己和店里的信息。

怀谦很认真地在倾听花寻味的每一句话,目光专注地落在花寻味脸上,不时点头作为回应。

他的眼神坦率,却无端让花寻味生出想要躲避的冲动。花寻味觉得再被这双深邃的眼盯一会儿自己恐怕要开始脸热了。

少女心思依然阻挡不住敏锐的直觉,花寻味只觉得怀谦醒来后的表现很异样,看起来似乎过于镇静了。

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有身处异地的迷茫。他好像对周身的一切都不好奇……或者说,了然于心?

“我们认识?”花寻味继续追问。

男子摇头。

花寻味挑了挑眉。

那他还挺会找地方晕,不偏不倚地倒在了自家后院。

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揭开秘密也不急于一时,何况眼下病人的唯一任务就是好好休养,保重身体。

花寻味正色叮嘱道:“我捡了你,就会对你的生命负责到底,我会尽我所能,想办法医治好你。作为交换条件,有些事情,你必须承诺我。”

怀谦也神色郑重:“洗耳恭听。”

花寻味继续道:“我不惹事,也不怕事。同为江湖中人,我理解你的难言之隐,所以不会追究你的来处,也不会探究你的去处。料想你来头不小,但你要同我保证,无论是江湖恩怨还是朝堂纷争,都不可以累及我身边的人。”

花寻味的声音掷地有声:“花间小厨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万不可让他们被卷入纠纷。否则,我也只好容你不得。”

怀谦举起手,一字一句吃力又郑重地许下誓言:“怀谦对天起誓,此身若倾,甘化尘壤自销骨,决计不教祸患殃及恩门。此心若悖,让我生前遭劫难善终,九泉之下亦不得宁。”

从前的他已死,往后他只做怀谦,只是怀谦。

往迹化雾,来日生白。

花寻味这才满意,至少目前看来怀谦谈吐不俗,花寻味愿意相信他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更愿意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她咂了咂嘴:“倒也不必立这么重的誓。”

生养死葬,管医管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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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伤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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