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贺寡妇们母子可怜,乡里乡亲便总去光顾贺寡妇的生意。她的孩子是她透支了浑身的力气,熬干了所有的血泪才拉扯大的。
贺寡妇的孩子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娘”,更不是“爹”,而是“豆腐”。这件事至今还在坊间为人津津乐道。
贺寡妇靠着卖豆腐那点微薄的收入,每天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总算从牙缝里省出了点积蓄,自己开了间小作坊,买点豆制品。再后来越做越大,便有了如今风靡奉城的贺家豆坊。
贺家豆坊以卤香干、八珍豆腐脑、蟹粉豆腐、三鲜口袋豆腐、文思豆腐、咸肉笋衣豆腐煲、香炸豆腐、梅干菜豆腐煎饼等,以豆子为原材料的菜肴而闻名。
贺寡妇这么多年只专注一味食材,不贵多,而贵精,反而独树一帜,自成风格。
奉城是个美食云集的地方,能从海选当中脱颖而出,硬实力和口碑缺一不可,人气也是入围的重要考量。而贺寡妇本人的美好品质以及她这些年被百姓们口耳相传的坎坷经历,俨然已经让她成为了行走的活招牌。
尽管如此,在奉城百味决这种庞杂的赛制下,贺寡妇的单一性也注定了她的优势远远不及别家。
奉城百味诀的比拼以后厨为单位出战,主厨、副厨、切配、杂役都有对应的名额,而贺寡妇不知缘何,选择了自己参赛。
此刻她正挎着篮子弓着身子,视线在案上成块的猪里脊中一一扫过,挑了些纯瘦无筋的捡进篮子里。她孤身一人,势单力薄,与所有的热闹错身而过。
高蹦蹦看着贺寡妇细瘦的腕子上被竹筐硌出了一道明显的红印子,浅浅皱眉问旁边的慕善:“贺嫂嫂怎地独自来了,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慕善从一把嫩生生的鲜葱上移开目光,瞄了一眼贺寡妇:“贺嫂嫂这些年独惯了,除了她儿子,她对待谁都淡淡的。”
高跳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即便已经在城中各处开了几家分号,贺嫂嫂还是保持着一贯的节俭,连穿着都那么朴素。”
挑拣完成回去的途中,高蹦蹦又忍不住看了贺寡妇一眼。
她身着一袭青衫,并不是什么昂贵的布料,做工也没有多精细。只是干净得体,根本谈不上什么美观。
高蹦蹦看着她人在衣中晃的样子总觉得于心不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也许是贺家嫂嫂的为了儿子辛勤操劳的身影,与他幻想中的娘亲有些重叠。
他不由分说将手中篮子塞进慕善怀中,快步朝贺寡妇跑了过去,热心询问:“贺嫂嫂,我来帮您提吧。”
贺寡妇闻言明显十分错愕,反应过来之后才礼貌地拒绝了高跳跳:“多谢你,不过不用了。没有多少东西,我自己可以。”
高蹦蹦这才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十分冒昧。且不说这是比赛现场,花间小厨与贺家豆坊是无论如何都要争出个高下的对立关系。就算是一个陌生人,素不相识偏偏又对人格外热络,也是会被质疑居心的。
高蹦蹦退后两步,小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尴尬得手脚都快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贺寡妇这才牵起嘴角,安抚似的用空闲那只手拍拍高蹦蹦的肩:“好孩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按照年纪,你其实更适合叫我一声贺姨姨。”
这句话瞬间便令高蹦蹦对贺寡妇产生了亲近感,让他拥有了一种被长辈认可的感觉。
如果按照平常,他一定嘴甜地回应一句:“可是您看起来很年轻,一点都不像姨姨,说是我的姐姐一点都不为过呢!”
但是面对贺寡妇这张被岁月磋磨得不再细腻的脸庞,他总觉得这样说太过于轻浮。面对敬重的人,他说不出口。
向来会讲场面话的他,罕见地语塞了一下,最终只呆呆地“噢”了一声。
贺寡妇轻笑出声,指了指花寻味的方向:“他们都在等你呢,回去吧。”
高蹦蹦乖乖点头。
贺寡妇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嘴角那抹极为浅淡的笑意很快便荡然无存。
高跳跳看着高蹦蹦有些怅然若失的样子,凑近他低声问:“哥你刚刚是想去帮贺嫂嫂?”
“嗯。”高蹦蹦声音发闷,“贺姨姨现在不像年轻时候,又落下一身毛病,听说她逐渐干不动体力活了。她一会儿还要用到大木杵,我想让她能省些力气。”
不过他被拒绝了,他没有说。
高跳跳听到“贺姨姨”这个称呼心念一动,直觉告诉他哥哥情绪不太高,并且哥哥有心事了。
没有多余的时间想些有的没的,很快兄弟二人便投入到了紧张的活计中。
花寻味所说的“寒山知暖意”由两大部分组成——肉冻与热油。
处理肉冻部分,首先要将猪皮与鸡爪刮洗干净,冷水入锅,加姜片、黄酒焯水,去除腥味和杂质。捞出后,将猪皮内侧的脂肪彻底刮干净——这是保证肉冻成型后清澈不油腻的关键步骤。
接下来将处理好的猪皮与鸡爪放入铜锅之中,加入大量清水,大火烧开后转文火慢慢熬煮,期间要不间断地撇去浮沫。
熬煮得越久肉冻出锅之后越软烂入味,这是一道根本急不得的菜品。因为菜品的灵魂之处就在于对于温度的把控,也注定了这是一道不可以久置的菜品。倒计时快结束的时候才将会是花间小厨真正开始忙碌的时候。
等待出锅的空档,花寻味正好将其他配菜准备齐全。
她将莴笋切成大小匀称的小块,又将水芋削皮,准备好之后泡在水中保鲜备用。
肉冻部分暂且告一段落,花寻味另起一锅,将菜籽油烧至三成热,放入拍碎的干葱头和蒜瓣,用最低的火力浸炸两刻钟,让香料的滋味缓慢融入热油中,之后将所有的固体过滤掉,便得到了一锅充满底香的葱蒜风味油。
至此,准备工作彻底完成。几人等待熬肉冻的过程中多少有些百无聊赖,只好抻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别家的手艺。
醉梦仙的山水画已经初具雏形。
贺寡妇正抡着“玉兔捣药杵”从肉的中央开始,有节奏地、由内向外地捶打。
她这抽到的这副用具只起到了添乱的作用。捶打肉片要求力度均匀,像推着走一样,一锤压着半锤,确保每一处都被锤到。这对控制力的要求极强,也极其耗费体力。
贺寡妇每落下几锤,便要叉着腰气喘吁吁地活动活动酸疼不已的肩膀。
高蹦蹦看得心里酸酸的,小脸都揪成了一颗苦哈哈的核桃仁儿。贺寡妇放下杵子的时候,高蹦蹦也跟着卸下了重担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贺寡妇拄着灶台略略喘了口气,一抬眼和高蹦蹦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撞个正着。
她心中瞬间苦甜交织的。明明高蹦蹦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却总操着大人的闲心。又不禁暗自羡慕,若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也有这般懂事便好了。
趁着烧水的空档,贺寡妇来到了花间小厨的灶台前。粗略望了一眼,灶上除了一些蔬菜丁和一小碗油,简直干净得像没被使用过。
“呀!”贺寡妇露出惊愕的神情。
她又看看花间众人,俱是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的散漫状态,与别家忙得大汗淋漓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对这次比赛毫不上心呢。
她不禁叮嘱道:“时间已经过半了,你们千万把握好啊。”
高蹦蹦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容:“并非我们消极怠惰,只是要做的菜放久了会丧失风味。贺姨姨尽管放心,花老板心中有数。”
“那就好。”贺寡妇说完,又回到自己的台前忙碌了。
她走后,一直坐在角落的怀谦悄然起身,面色无异地对花寻味耳语了几句,花寻味听罢也没什么反应,只淡淡点了点头。
距离时间戒指只剩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做凉菜的选手早已经停下动作,只待敲钟,大部分选手也只剩下摆盘点缀等收尾工作。
反观花间小厨众人,仍是泰然自若的样子,连评委们都拧起眉头,狐疑地等待着他们的动作。
时间点滴流逝,连闲到磨刀的铁师傅都开始为花间小厨捏一把汗,围观的百姓们也炸锅般议论起来。
“花间小厨这是怎么回事啊?一个多时辰之前就不再有动作了。”
“是不是自觉比不上别家,主动认输了啊?”
“我才不信花间小厨会输,人家只是沉得住气,我相信花老板肯定能够按时完成的。”
质疑声越来越多,人群最为喧嚣之时,花寻味终于有了动作。人潮霎时安静,众人的心仿佛都被一根细线悬起,牵系在花寻味的手中。
只见花寻味将率先备好的芦笋、水芋与整串的新鲜花椒放入熬好的肉汤中,仅仅煮了几息的功夫便快速离火,这样能最大程度地萃取蔬菜的生鲜清香,避免因久煮而产生的熟烂味。
紧接着,她将汤中所有的固体物捞出,得到了一锅清澈见底、但胶感和风味都极其浓郁的高汤。
接下来的步骤最为关键,花寻味认真地绷起了脸。
她将汤汁倒入事先在冰窖中预冷过的石制模具中,使汤汁由外向内急速冷凝。肉汤便迅速由液态转换为固态,晶体细小又均匀,看着就晶莹剔透。
这样快速的形态变化,众人震撼之下一时都忘了惊呼,只专注于花寻味接下来的动作,满眼期待。
花寻味将凝固好的肉冻脱模之后,用刻刀寥寥几下便雕琢出了山峦的形态,动作挥洒自如、举重若轻,连对手都看得入迷,拍案叫好。
她将“冰山”置于陶瓷盘中,使其保持住低温,又将葱蒜油重新加热至五六成热。这个温度足以剧烈激发出食材的香味,但又不至于让肉冻崩解。
“十、九、八……”司仪开始倒计时。
花寻味手上动作稳如泰山、流畅无比。即便到了迫在眉睫的关头,也丝毫没有被周遭的声音打乱节奏。
她将滚烫的热油沿着冰山的“山脚”缓缓浇入盘中,热油遇冷盘滋滋作响,瞬间变得蒸汽缭绕,如同山间笼罩着云雾,视觉与听觉的冲击都到达了顶峰。
“三、二……”
最后一秒,花寻味用榴花梅子酱在山巅一点,瞬间便构筑出了落日余晖的意境。
紧接着,锣声镗镗,比赛结束。众人这才从花寻味极具观赏性的动作中回过神来。
花:我的大刀让你先跑39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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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香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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