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夜与荆棘之王(一)

这是一个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故事。

在流经整个伊塔洛大陆的河流沿岸,星罗棋布着许多蕞尔小国,其中最不起眼的某个河谷之国,因着三位公主,在吟游诗人传唱的歌谣中,享有一席之地。

大公主肤白若雪,如金子般光辉灿烂的长卷发垂到脚踝,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二公主骁勇善战,即使是面对恶龙吐出的烈焰,也无惧挥下手中的宝剑。

三公主天资聪颖,博览群书,每当国王处理朝政犯难时,总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而在她们之后的双胞胎兄妹,却显得有些逊色。兴许是王后因难产去世,兄妹俩都天生营养不足,头上耷拉着干枯的金发暗淡无光,骨瘦如柴的小身板仿佛风一吹就倒。

小公主因此备受姐姐们的怜惜和宠爱,但是小王子作为王国唯一的继承人,课堂听讲老走神,处理国事一问三不知,枯枝般干瘦的胳膊挥不动刀剑,骑马射箭也能摔倒在地,蠢笨的模样令国王唉声叹气。

心烦意乱的国王想去打猎散心,他回想起漫漫寒夜,一家人聚在壁炉边时,三公主念得那本大部头的《伊塔洛大陆全史》。

书上怎么说来着,在河流的上游,有着一片神秘的森林,那里曾有一个强盛的国家,他们接连征战,年年不休,领土从河流的源头扩张到入海口,却又在一夜间销声匿迹。

传说!冒险!古老的诅咒!神秘的宝藏!

国王的心里突然燃起久违的雄心壮志,他要去征服那片森林。打定主意后,国王便带着十余个有经验的侍卫,趁着夜色出发了。

起先很顺利,他们沿着河岸溯源而上,那片森林便出现在眼前。高大古老的树木重重叠叠,不见天日,令人望之生畏。但谁都没有流露出恐惧。国王带着侍从们大笑着走入森林,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来时路上的标记神秘的消失了,森林中看似清澈的潺潺溪水,流淌的却是毒药,侍卫喝了一口倒地不起。

这里没有鸟吟虫鸣,没有走兽的蹄印,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国王想要回去,却找不到方向,他们踯躅前行,一次又一次转回同一棵树下。

不知过了多久,补给消耗完了,连国王也变得面黄肌瘦。干裂的嘴唇蜕了一层死皮,国王总是不自觉去舔,渴望着甘甜的泉水。

“给,给……我水袋。”国王勉强从干渴的嗓子里挤出这句话,没有侍卫回应。回头望去,不知何时,他已孑然一身。

国王的心中涌现出从未有过的恐慌,不见天日的密林间隙,突然出现了一座笼罩在不详黑雾里的城堡。

国王踉踉跄跄地爬向城堡的方向,就像溺死的人抱紧最后一根浮木,却因体力不支而几近晕厥。

昏迷前,国王看到了一个骑在骷髅白骨马上的黑发男人,他面白如死人,头戴荆棘做的王冠,眸色是最深沉的夜。

古怪的男人审视着瘫倒在地上的国王,仿佛毒蛇正在打量着猎物。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暗哑低沉,仿佛乌鸦的鸣叫声一样难听:“吾乃暗夜与荆棘之王,若需吾助之,汝应提供一物作为交换。”

“只要能回去,我什么都愿意给!”国王在心中焦急地大喊,但他干枯的喉咙已经无法吐出一个字。

黑发男人却仿佛听见了他心中所想,接着说到:“汝踏上领土后,睁眼所见到的第一个人,将成为吾之新娘。”

国王回想起王宫的晚宴上,吟游诗人伴随着鲁特琴演唱的古老传说。

一位国王为了给即将分娩的王后采摘莴苣,偷偷溜进了女巫的花园,为了避免女巫的惩罚,国王同意给她一样“未曾预料拥有之物”,当国王回去后,王后生产了。

一位猎魔人帮助王子解除了诅咒,王子问猎魔人想要什么回报,猎魔人要求“你已经拥有却毫不知情的东西”,公主害羞地宣布了自己的身孕。

不出意外,诞生的都是女孩。

难道他也要折损一位公主吗?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脱险,国王只得无奈地同意了。

黑发男人沉默的注视着国王,他的目光非常冰冷,仿佛能把人的灵魂也冻僵。

“那么契约达成。”黑发男人说道,这便是国王在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

窗外划过一道电闪雷鸣,盖过了广场上难民的哭嚎声,但是仅仅只有那么短短一刻,凄厉的哭喊和充满怨气的咒骂再次响起,混杂在雨声中,令人难以分清两者的区别。

国王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亦咒骂道,是呀,你们被洪水夺走了家人和财产,但我也损失了两个女儿!

从森林里奇迹般地独自脱险后,国王本想假装无事发生。

直到一声惊雷,春雨如丝,连绵不绝,人们庆祝今年定有个好收成。

熟料,一个月过去了,雨却没有停的痕迹。上涨的河水,淹没了住在低洼民众的居所,甚至有心疼财产来不及逃跑的笨蛋,失去了生命。

三公主组织人们修建堤岸,向民间的智者和巫师寻求雨停的办法。但国王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念头,若不遵守对暗夜与荆棘之王的诺言,所有的努力只是徒劳。

国王既无法说出真相,又无法信守承诺,便只能祈祷着聪明的三公主自己找到解决的办法。

一只衔着荆棘的乌鸦打破了他的幻想。乌鸦停留在王宫前广场的雕像上,这里是河谷之国所剩无几没有被淹没的高地,聚集了很多难民。乌鸦告诉民众,不交出新娘,这场大雨不会停息。

面对着民众的诘难,国王只得说出被篡改的“真相”:作为帮助他离开森林的代价,国王立誓献给暗夜与荆棘之王一位新娘,新娘人选则是他进入王宫后,所见到的第一个人。

大公主与二公主沉思片刻,异口同声道:“让我去吧。”

国王从森林里回到王宫后,迎面走来的正是两位公主。

大公主温声道:“既然如此,我自当承担起作为长公主的责任来。”

二公主决然道:“姐姐身娇体弱,那片森林又如此凶险,还是让我去会会那个乘人之危的混蛋!”

两人争执不下,国王拂过大公主一缕如丝绸般顺滑的金发,感叹道:“美丽才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大公主低头称是。

衔着荆棘的乌鸦,似乎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般,屹立在河边小船的桅杆上。民众们在大雨中目送着盛装打扮的大公主登上了船,没有水手划桨,船却不可思议的逆流而上,如履平地。

但是大雨并未停歇,大公主也没有回来。

“看来要打败大魔王的注定是我。”二公主身披坚执锐,摩拳擦掌,大笑着登上了船。

大雨仍旧下着,二公主也没有回来。

大雨不停,哀鸣不止。国王又气又怕,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可自拔,差点忽略了敲门声。

“进来吧。”国王有气无力地说道,没有问访客是谁。

来人是三公主,自打衔着荆棘的乌鸦在广场上说出真相后,国王不敢在公众面前露面,早已把国事交给女儿打理。

三公主禀告,河流的上涨情况已超出控制,若雨继续下,将淹没整个河谷之国,目前与周边邻国接洽避难事项,但民众间出现了谣言,不愿听从指挥搬迁。

国王震怒,命三公主告诉他谣言讲了什么。听完后,国王却沉默了。

谣言说,当初国王为了脱险,许诺将献祭整个王国,民众害怕所谓的搬迁避难是一个阴谋,他们会如同两位公主一般有去无回,再也回不到熟悉的家园。

“这些刁民!由他们去吧!”国王恼羞成怒,又抱怨道:“那个阴险的男人,诱导我许下的诺言,根本无法兑现!”

“所以您真正许下的条件是什么?”三公主抓住了国王话里的破绽,追问道。

这是萦绕在所有人心里的迷雾,乌鸦语焉不详,又没有人敢怀疑国王。

在女儿的再三追问下,国王只得说出了实情。他双手掩面,喃喃道:“一个男人怎么能当新娘?王国该由谁继承?”

三公主苦笑道:“河谷之国即将灭亡,传承又何从谈起呢?”

“但是我的儿子不能当别人的新娘,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国王气得胡须发颤,把案上书籍挥到地上,又偷偷瞄了一眼女儿的神色。

“父王,那让我去吧。”

国王忧虑于无人处理国事:“我不能让一个女儿再白白牺牲了。”

三公主解释:“我姑且算懂一点魔法,也许到了源头,就能找到解开诅咒的办法。民众们集聚在王宫外,随时可能暴动,您可以对外宣布,我才是真正的新娘候选,稳定民心,趁机带着弟弟和王公贵族们去友邦避难。”

她深深地看了国王一眼,又道:“或者,您愿意让弟弟去吗?”

国王又低下了头,半响,他才假悻悻道:“路上小心。”

三公主走出国王的卧室,对着屹立在门外偷听的少年低声道:“若是我没有回来,你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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